整个屋子都被叫得震了一震,告状精眼疾手快往穷酸鬼的嘴里塞了一个果子,阻止了下一波鬼嚎的传出,然后一掌往他头顶上拍去,骂道:“小声点!”
可惜“小声点”这三个字的功效比“鬼故事”更大,这就好比你毫无遮掩地在闹市街上高谈阔论时,并不会有人会来特地偷听,但只要说话的动作稍微贼眉鼠眼,或者强调“不能外传”,就能立马变成“万众瞩目”。
此地无银三百两。
告状精成功地将客栈内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不看还好,现在齐刷刷地全回头,意外地发现这间鸟不拉屎地破客栈里突然出现一位气质出尘的男子,哪怕是跟在身边两位闹腾麻雀也身着锃亮的轻甲,此人晃眼看去本该是非富即贵,却又因为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散漫冲淡了那份耀眼,沾染上几丝久远的烟火气,让人觉得难以触碰。
他们看柳续的眼神像是带了钩子,要把大将军瓜分而食。
告状精低声道:“我们是不是给柳帅惹麻烦了?”
穷酸鬼:“……这还用说吗?”
而被看的人却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只见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望见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便冲四周笑了笑,然后就打算转身离开。
不失礼节,也没法叫人跳出毛病,除了目送着他走,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个……客官,您们的茶水费……”
柳续在百年前一切吃穿用度从来不用亲自给钱,百年后,因此身边又总跟着个谭泽雯,所以也没为“银子”的事情操过心,等到店老板蹑着脚亲自找上门,他才想起了这回事,十分尴尬地咳了咳,然后把手怀里伸去:“抱歉,我这就……”
后面“给钱”还没来得及脱口,一件让他更脸红的事情便发生了。
银子好像被穷酸鬼在街上用光了。
俩人的动作在门口处同时暂停了片刻。
“公子是不是忘带盘缠了?”老板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却并没有动怒柳续浑身上下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件,就买下他这座客栈,而且此人容貌不凡,气质脱俗,多在店里坐一会儿还能有招客的功效,他没必要为了两杯茶水钱和一碟碎花生的铜板前和其他的大好生意过不去。
老板赔笑说:“公子可以让您的小厮回家取,您在我们店里多休息一会儿便可,这天儿挺冷的,我免费赠你一壶温酒。”
柳续故作镇定地微微点头,没有拒绝,动作收敛有度,看上去就像是天上的谪仙,温声道:“麻烦你了,择日登门拜谢。”
“诶,不麻烦不麻烦。”
客栈内的大半姑娘都被他这语气和待人处事给惹得脸红,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就冒出一堆大小姐想凑过来替他给钱,但转头一想,要是给了钱,这人就要走了,那可不行!于是她们又毫不避讳地把茶杯端去柳续身边坐下,顺手赶走了另外两位“小厮”。
直到告状精和穷酸鬼被拧去大街上的时候,他们才猛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大将军好像被押下了。
一时间,俩人不知是该先回军营,还是该先喊救命。
“咋办,你有钱吗?”
“我要是有现在还会在这儿吗?”
“对哦。”
“……”
就在这时,他们的眼角瞄见一抹张狂得极为熟悉的红色身影。
颐渊嘴上说是去给柳续道歉,走时态度理直气壮,但临到门前,又开始畏惧起来。
他在这一路上用“傀儡术”控制的小生灵不下一百个,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探到了大将军的脚步并如实汇报给了白貂,按理说来,应该是不会跟丢了,可每当他激动地拧着一大堆沿路买来的糖糕和小玩意跑去见人时,总会扑空。
频繁出现这样的结果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柳续看透了他的花样,但因为懒得搭理,于是直接看准时间走人第二,柳续在用这个方法拒绝他的同行。
没有哪一种是好的。
他甚至花了一百两银子,忍着谭泽雯得臭脸色,去向这个死老头打听大将军的喜好。
但绕是再好的耐性,也会被接二连三的失望给挫败。
颐渊现在就像一条饿了三天流浪狗,整个人用“前拖后拉”的方式在街上游荡。
还有方才断开的控制,他也明确感受到不止是因松花鼠被突然发出的鬼叫声给吓到,还要一股外力瞄准了点同时下功夫,才让傀儡术失效得如此彻底他没敢告诉谭泽雯,这种事情太没面子了。
至于这股外力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我保证再也不闹脾气了……”颐渊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想让他多看看我而已啊,哎,这脾气,除了我没人能忍了,再走一圈就去道歉吧……”
“别念了。”忽然,趴在肩头的白貂抬起头,出声提醒,“有人跟踪你。”
他俩一人一貂从出生以来便开始合作捣蛋,默契已经达到了难以低估的高度,声音一脱口,方才还满脸落魄的颐渊眼里立马闪过一道寒光,沉声道:“几个?”
“两位。”
“有杀气吗?”
“目前没有。”
“冲我来的?”
“对。”
“是人还是异族?”
“人族,没多大本事,可以直接解决。”
两三句的交谈间,对方的身手和目的已经完全泄露,颐渊走路的脚步逐渐加快,他冷笑一声,看似在随意地四处张望打量,实则已经瞄好了动手的下条巷口,心里正思考着是一次性打死还是放着玩一玩出气。
另一边,跟踪者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快,跟上,他也走越快了。”
“待会儿必须把人带回去,不然我们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脚下的这座小村处在东西两条官道交界处,距离天子所在的京城也只有半月不到的车程,此时正处午时一刻,街上有大量的来往商客和朝堂官员在赶路,本地百姓自然也会趁着人多出来摆摊挣钱,挤挤攘攘在正常不过了。
颐渊先混进左边的人群凑了凑热闹,然后又跑去右边买了两串糖葫芦,人影跑出残影,眨眼间,竟然找不到了!
“糟糕!”
跟踪者立马显露慌乱,准备分开找人,却又在这时瞥见前方巷口闪过一抹红色身影,然后再次消失在视线内。
“看到了,那边!”
颐渊背靠在墙上,舌头缠上糖纸灵巧地咬下第一颗糖葫芦,嘴里顿时被一片甘甜给覆盖,他低头看着站在旁边巴望自己的小孩,而小孩的视线几乎是粘在了剩下的糖葫芦上,颐渊一阵轻笑,弯下腰把糖递了出去:“给你,一边玩去。”
小孩得了糖,笑得格外灿烂:“谢谢叔叔!”
“……是哥哥!”
像是被戳不及防地捅了一把无形刀,气不打一处,颐渊额头青筋微显,要不是因为待会有能揍的人,他敢保证自己已经把小孩抓回来毒打了,还要把送出去的糖葫芦抢回来!
太没教养了!
有急躁的脚步声贴着转交的墙面逐渐靠近,应该是那两位跟踪者的,颐渊手腕一翻,从袖口顺出了在小摊上买的三颗翡翠石夹在四指间,细长的火绳从里向外延伸,低伏在地面上。
“哒哒哒……”
“哒哒哒……”
就现在!
颐渊脚底发力,一跃而出!
“殿下,您快去把柳……娘啊!”
跟着跑来的告状精和穷酸鬼被周身散发着火气的小王爷给吓破了胆,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捏着屁股往后缩,还不忘把话说完:“赎出来……”
然后只听“嘎嘣”一声,脖子歪开,晕了。
“你说什么?”颐渊把掠至人鼻尖的火收了回来,换用手抓住他俩的衣襟,瞪眼吼道,“柳什么?赎什么?”
“给我起来!说完了再死!”
周围的百姓好奇地探过头来看热闹,将他们围在了中间,指指点点。
眼瞅着颐渊又要一巴掌落下去把人打醒,这时候,隔壁街道上突然出传来“轰”的响声,像是木楼垮塌,刚聚集起来的人群立即转移了注意力,有几个腿脚跑得快的已经溜了,片刻后,就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了回来。
“好像是那间破客栈塌了,这算什么事儿啊,里面还埋着人呢!”
“诶,你说的是不是今日来了一位贵气公子的那间客栈?”
“对,就是那间!我还准备待会儿去看个稀罕呢!”
颐渊从一堆人中重新站起身,在听到这些话后,心坎如同被重重地敲打过。
“不会这么巧吧。”他默念道,“就算这么巧,对他来讲,也应该不会构成危险吧。”
莫名地,那位早在百年前便能杀无赦、战八方的银甲主帅在颐渊的眼里,居然变成了一个十分弱小的存在,是需要被好好兜在手心里呵护的珍宝,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对他构成威胁。
但柳续绝对不是这种人,大将军能轻轻松松地捏死想要害他的家伙,就算是一百年没有提起长枪了,也绝非等闲之辈,真动怒的话,估计放眼整个大宸还没有能与之匹敌的。
可……忍不住啊,他就是忍不住这样想,颐渊觉得自己有时候挺犯贱的。
柳续很厉害,和自己想护着他又关系吗?
晕过去的告状精突然喘回一口气,扑腾坐起来道:“柳帅因为没带钱被扣下了!殿下你带银子了吗?”
“……什么?”颐渊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小半个时辰后,他拖着这两只废物银甲兵挪去了垮塌的客栈门口,在一片狼藉中,看见了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大将军哪怕是坐在废墟的木板上,也能凭空生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双肩打开,姿态格外端正,只是脚边好像有几团被藤条包裹的东西岔开了这道风景,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正在试图挣扎挪动。
“来了?”柳续回头便迎上了颐渊那差点下巴砸脚背上的表情,意料之中地轻声一笑,便道,“劳驾,有带银子吗?刚刚不小心把这家老板的店给拆了,但我不太想去当铺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