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渊自然是不差银子的,可他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去用钱,有那么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地愣在了原地,只有眼神还在遵循意识的本能,死死地盯着柳续。
是他。
找到了。
“咳咳。”柳续被盯得抬手嘘咳了两声,觉得应该是自己刚刚太直接了,或是因为拆店的动静太大,吓到了这只小火妖,重新组织语言道,“小殿下,我想向你借……”
没等话音落下,他就看到阴着脸的小火妖擅自走了过来,最终停在眼前,然后双手打开一把抱住自己。
“不就是借点钱吗?”柳续心想,“这又是怎么了?”
大将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别扭。
客栈老板也被这突然发难的情况给折腾得不知所措,眼睛珠子都几乎掉出了眼眶,依稀间看见又来了位穿金戴银的红色小子,好像还被称作“殿下”,应该比较有钱,和这个一挥手就差点要人命的好看公子关系似乎不错,本能地上前想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被从身后伸出的手按住了肩膀。
“算一算价目,这些不够的话我们再去取。”
在赶来的路上,颐渊便将钱袋子和身上所有的银票交给了告状精,还额外塞了一块暖玉制的禁步环,这还是去年宫宴上从小皇帝的收藏中顺走的宝贝儿意思很明确了,待会儿我负责找人,你们负责还钱。
客栈老板在止不住的颤栗中死去活来,就在即将飞升的时候,总算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等赔款就是,但可能是因为平日里话本听得太多,又自以为是地多加了几层含义。
客栈老板欣慰地接过暖玉,再次投去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肯定,勾着嘴角喃喃道:“哎,足够了!年轻就是好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各位大人还需要店砸吗?”
告状精:“……”
穷酸鬼:“……”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颐渊低下头来,把柳续揽进臂中,像是要将对方的骨头咯进怀里,贪婪地吸食着大将军身上独有的气息。
据说像他们这种没什么脑子的,如果认定了某种东西,占有欲便会格外强烈,可能是因为十日未见,心中的平息已久的燥热猛然上涌,等这份情不自禁的冲动终于被强行压制后,才缓缓的放开人。
“逾越了。”颐渊在心里苦笑道,“可能待会儿又要被丢下。”
与此同时,柳续也在心里给自己得出一个解释:“嗯,小火妖在撒娇。”
先天性的灵物在十八九岁的年纪里,虽然身体已经长开,但心智却相当于人族的七岁小孩,甚至更小,所以柳续丝毫不认为自己的猜想有误,或者这位小王爷的心里有什么其他原因。
颐渊:“那天我就是气不过,我错了,我没德行,对不起,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也一定听你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扔下我了?”
一句话,让柳续简直没法拒绝。
也不知这小王爷在路上想了多久的软话,真是难为了他的脑子,既把道歉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可怜巴巴地奢求不要再丢下自己,反倒让大将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柳续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伤人心,但也没法除夕夜里出现的那位神秘人脖子上的暗红图腾,其实是大宸百年前最为信奉的神兽,和异族不同,他们比那些靠着蛮力修炼起来的蛮物要高高在上许多,属火,和颐渊的本命火大致相同,柳续一度猜测小王爷就是神兽遗留在人族的后辈,然后被这些居心叵测的皇室混淆了血统。
这件事他谁也没说,包括颐渊本人,他虽然目前不知为何百年后还有人会记得这图案,但如果神秘人口中所谓的“颐渊对他们此行有重大用处”是真话,那很有可能会牵扯到……它。
“它”是柳续上辈子最好的朋友,时时刻刻相处在一起,甚至叫做亲人都不为过。
柳续曾经教它说话,习字,咒文,无微不至。
小王爷闹闹脾气是小事,大将军自成年后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什么样的混账和赖皮没见过?拖着疲惫重新醒来是小,替大宸打仗也是小,可颐渊如果会让自己重新接触到前尘往事,那还不如趁还能断开联系之前,早早地不要来往较好。
想来也是,它的同族,怎么可能会消停?或许从一开始让颐渊跟在自己身边就是错的,侥幸心理根本不该抱有。
至于什么“没了颐渊,柳续必定过不去这个坎”的话,大将军在心里冷笑一声,前前后后活了这么久,可能会有许多的新鲜后事会令他大吃一惊,可唯独在打仗这二字上,他拥有近乎扭曲的自负。
所以,当颐渊埋在自己肩上闷声撒娇的时候,柳续那股自负劲儿又重新涌了上来,心道:“难道我还会因为小辈们的动作而心悸?笑话,我还护不了一只小火妖吗?”
小殿下是小殿下,往事是往事。
颐渊和它不一样。
一瞬间,柳续已经没有什么脾气了,还有点愧疚。
真是委屈小家伙了。
他伸手试着回应颐渊的动作,把掌心伏在对方脊背上轻轻地顺了顺,翻出那副温柔的皮囊道:“好了,不丢下你,回军营吧。”
小火妖是自己重回大宸后第一个认识的人,无论是当初本着站稳脚跟和挖清底细的心思,还是后来被他那份炽烈傻气的热情给醺得头昏脑涨,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和他比较亲近。
“真的吗?”颐渊冷不丁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你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
“嗯。”柳续冲他弯眼笑了笑,完全收敛了肃气,忽然想起了最初目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带银子了吗?”
告状精:“……”
穷酸鬼:“……”
众人:“……”
好像确实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柳续脚边拖着一个名为颐渊新挂式,挂式本人不亦乐乎,两位亲卫则相对较惨,他们扛着大将军在客栈里结成的一团藤条,一边在心里嘀咕是里面装的究竟什么玩意儿,一边暗自腹诽自家主帅的骗财能力。
都有这哄人本事了,还当什么将军,摇身一变去做祸国殃民的佞臣恐怕还要厉害点。
谭泽雯则比颐渊聪明多了,自他知道舅舅停军驻扎后,就不急着去找人,而是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以往的扎营习惯,然后带着谢锦城等人顺着合适的地点,挨个挨个寻去。
果不其然,他们只花了一个时辰便找到了驻扎地,还腾出时间来吃了顿热乎乎的暖粥。
柳续看到老侄子的时候,直接略过震惊环节,吩咐道:“你跟我进来,有发现。”
“挂式”颐渊已经跟着戳到门外,却忽然见两人回头一脸不可言说地看着自己,明摆着是有事商议闲人退避,他格外有眼力地见好就收,还不忘临走前扭扭身子笑道:“我去给打野味,等着吃烤兔子吧!”
谭泽雯自下而上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熟悉的“错过世界”感迎面而来。
“让他闹去,你赶紧来看看这个。”柳续落坐在主位上,狭长微挑的眼睛落在被下属抬进的藤蔓团上,那团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高,他抬手一挥,露出了被包裹住的东西。
是一个人,或者说准确点,是一个死人。
这具尸体手脚纤长,可并不是属于好看的长度,而是长得离奇,将自身的脑袋和身体衬得格外细小,像是恶疾发作的病患,口中的牙齿尖利,干黑色的皮包裹这骨头,腰侧、下颚处有明显的皮开肉绽裂痕,双足大而扁。
谭泽雯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客栈,意图不轨地伪装成人族混迹在闹市中,正巧被我发现。”
谭泽雯:“他们知道吗?”
柳续摇头。
“是我想的那东西吗?”又观察了片刻,谭泽雯在原地踱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柳续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叹了一口重气:“嗯,想到一块了。”
异族。
鲛人!
这可就麻烦了。
鲛人是一种人身鱼尾的怪物,喜好阴暗潮湿之地,成群而居,因能在水中呼吸,在异族中并不算常见,传说鲛人的前身是那些淹死在河中的怨灵聚集,正好赶上了鱼群的繁衍期,怨灵注入鱼卵,拥有“腮”和“鳍”的同时保留了人族最后的特性,然后经过了漫长的孕育,变成了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注
他们以人族位祖先,却在天地漫长的流逝间归向异族。
阎魔好歹是草木精灵入魔而成,再不齐也有风雅好看的皮囊,和这些看着就恶心的东西截然不同。
“河道横流,夜里啼哭,水淹幻像,暴雨连绵。”
而半岳滩里所说的这四点,正好满足鲛人族的特征。
注:我瞎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