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余孽 小清椒 2426 字 2022-03-16

颐渊抛下法器之后,便踩着利剑飞出了黑雾,荒谬的共感留有余韵,叫他现在头脑浑浑噩噩的,裂纹的疼痛和被强行抑制的哽咽声像是长在身体内的倒钩,层层深入神经。

法器竟然是百年前的那枚蛋,而自己成天没事做的梦境也是这枚蛋的回忆,这个猜想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且暂不论这蛋为何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半岳滩里,单看柳续的反应,颐渊便觉得钻心似的不爽,暗道:“区区一个还没孵化的小东西,有什么值得哭的?”

“难不成将军还会喜欢它?”

没有来头的无名火甚至压过了他的头晕,颐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卯足全身的劲儿在手上拢出一团火球,撒泼似的向黑雾方向砸去,仿佛非要置出个你死我活。

黑雾现在只是普通的乌云,遇火之后炸得噼啪作响,很快就散开了。

而就是这时,颐渊听见脚下方传来一阵吵闹。

“嗯?”

事实证明,只会嘴上干架的老侄子谭泽雯在动手方面,真的很没用。

楚凌的长相偏属乖巧文静,外加自身年纪也不大,小小的一只站在角落暗处中,在不发难的时候,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以外,甚至还没有幻境中的那些村民闹腾。

颐渊先前和楚凌交过手,回忆当时的情形看来,没有法器傍身的楚凌,几乎是只能被自己压制着打,翻腾不起波浪,后又遇上柳续的事情打岔,渐渐地,便叫颐渊对他没了防备。

但这并不代表姓楚的是个善类!

这个年头是没有省心乖宝宝的。

小兔崽子在听到“接住”二字的那一瞬间,先是一脚踹开碍事的谭泽雯,再而一步上前,抢先夺过法器可谓是亲身验证什么叫翻脸比翻书快,不仅那副装模作样的弱小说没就没,还当场丢下一句:“两位前辈,东西到手,接下来我就不奉陪了。”

颐渊:“……”

这都接不住?

老侄子是伙同了柳大将军,存心要在今天和他过不去吧!

鲛女的亡灵在截杀之中死里逃生,误打误撞地附着在了法器上,她心生怨气,故意制造了出了一个扰乱心神的幻境,将法器藏匿于其中,就是为了让楚凌着急。

如今该找的东西找到了,幻境也随之破碎,垮塌从天边由远及近,接连而至,这些半岳滩的老百姓们如同被定格久远的雕塑,神色呆滞,站在原地毫无动容,手上依旧保持着那推人下水的动作。

“人族其实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颐渊心里冷不丁儿地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有人曾告诉过他,人族聪明,利用身边一切的东西,暂时团结在了一起,将自己包裹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存在,但若利益和目的不尽相同后,人族便会毫不犹豫地把刀尖对准自己的族人,且并不会心慈手软。

楚家兄弟就是最好的例子。

懵动幼子,却不得善终。

下一刻,一阵巨大的风挂来,搅乱了周遭的场景,颐渊的视线短暂地黑了片刻,再睁眼,他们已经回到了那漆黑幽暗的水师殿内。

此时距潜入横河水域内,已经过去了三天两夜。

谭泽雯胃里被搅合得一阵天翻地覆,因为没有进食,只能撑着腿在一旁干呕,颐渊更是狼狈,大名鼎鼎的大宸亲王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柳续和怕晕。

两人各自缓了好一阵,颐渊才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老侄子,你可真有用啊,连伸手接个东西都接不住。”

“我接不住?”和这小火妖相处越久,谭泽雯就越坚信,自己要是哪天只剩下最后一口了,一定会用来骂死他,“死小子,你把东西扔下来了才出声提醒我,你怎么不改天杀了人再对着那尸体说你碍着我眼了!?”

颐渊愣了一会儿,认真道:“这能一样吗?随意杀人可要被扣俸禄的,没俸禄怎么养大将军?”

“姓颐的,你如今说话是不是非要两三句不离我舅舅?”

“是吗?”

“你别说好像还真的是啊!”

“……”

没救了!

小火妖说话从来不会正常超过三句,全身上下都是按照“就是气死你”的五个字给糊的,谭泽雯捶着咳得生疼的胸口爬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将自己的脸憋成了个即将撒嘴尖叫的热汤壶。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留有后手。”颐渊眼看就要玩过头了,赶紧见好就收,“法器没有完全给他,楚凌发现后是肯定回来找咱们的,等着就是了。”

谭泽雯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你还居然想把责任赖在……没完全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颐渊摊开手掌,只见那让他们废了半天功夫寻找的法器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器具,而是两三片脏兮兮的碎蛋壳。

和普通飞禽走兽的后代没有大的区别,蛋壳通体成白色,唯独不同的是偶尔会有几条红色的纹路滑过表面,但由于目前手上的东西太少,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来,自然也对它的来历无从下手。

它像是走丢了父母的孩子,零零散散地躺在手心,乍一看去,甚至有些可怜。

可从谭泽雯见到碎蛋壳时的反应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是号称大宸作为博学多识的谭大人,大将军的第一跟屁虫吗?”颐渊斟酌了一下用词,保持一贯的欠扁作风,半导半推地问道,“看看这个,这是将军以前的东西吗?”

他没有说多的,更没提及梦境,只是单纯地问是不是旧物。

“这……”谭泽雯在看清是什么后,脸色一下就变了,突然结巴起来,警惕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为什么是远远地?”颐渊追问。

“你没事问这个干什么!?”谭泽雯终究还是没这么好套话,很快回过神来,“都一百年了,我怎么会知道舅舅每一件用过的东西,这不是变态吗!”

话音刚落,“变态”颐渊就下意识地呛了一口气,还很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鼻头。

谭泽雯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就此晕过了好。

也不知是心虚作祟,还是真的被岔开了话题,他俩对“为什么要乱抛法器”这个事情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了。

水师殿内针落有声,颐渊把剩下的碎蛋壳收进衣兜里,抬起眼,看着这黑漆漆的周遭,感觉脑袋和心口突然压上了诸多烦心事。

燃烧的暗扣“嗞啦”滚过每一间屋子,小半柱香的时间后,又老老实实地滚回来颐渊的脚边,颐渊弯腰捡起,道:“都搜过了,空的,之前的水师殿连接了一个单独的空间,现在联系断了,将军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楚凌跑了,我们也走吧。”

谭泽雯微惊,刚想开口问“难道就这样算了”,嘴里就被呛进一大口水,紧接着,又登时觉得口鼻一阵压迫,出气以身体可感的速度变得艰难起来,耳朵内正在往外渗透着血丝。

水域在消失,这片横水很快就会变成普通的河流,如果继续待下去,只会被活活淹死。

外由内因,都在催促着他们离开。

颐渊一手拽着老侄子的衣领,一手放出火绳,火绳的另一端攀住了岸上的某个东西,找了着力点,不出片刻,便带着他们破水而出。

来的时候,三个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甚至还有闲工夫腾出嘴来瞎扯。

走得时候,没什么收获,人也只剩下一个半老侄子被水灌得丢了半条命。

习惯了暗处的眼睛骤然对上黄昏时分火红色的天,刺得一时失明。

银甲军奉命镇守半岳滩,许衡布下咒文结界,一来以防有心怀不轨的东西钻了空子趁虚而入,二则在横河发难时及时控制住场面,至于谢锦城,他的任务就是每天端着小凳子嗑板栗,看看跑去水下的小王爷一行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阵带着暖意的春风掠过河面,夕阳之下波光凌凌,看上去格外柔和,至于河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岸上一点也不知情。

谢锦城先是看到河中心“咕噜噜”地冒出几个不正常的水泡,正准备拉着身边的小兵看稀罕,就听见“轰”的一声,冒水泡的位置喷出了一大团火一个红色水鬼背着一个老水鬼上了岸。

许久没叫的“妈呀”还没来得及脱口,他就认出了人:“小王爷?”

“谭大人也在吗?”

一时间,银甲军、当地驻军、刚端着碗没还没开始吃饭的大夫……就连那些出来鬼混的公子哥,都赶来看稀罕,原本空空荡荡鸟不拉屎的老街河岸,居然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面。

“鲛人死绝了吗?这烦人的河水总算是开始退了!”

“肯定死了啊,京城派来的援助,必须厉害……诶对了,那你们说那俩兄弟也……”

“嘘!这种事情晚点等人走了再说!”

这些人声再次传入耳朵的时候,让颐渊忽然觉得十分恶心,有眼神激灵的小兵当即就跳下水来,从他的背上接过半晕过去的谭泽雯,好让以放火烧屋为“荣”的亲王殿下没有落得个淹死浅滩的下场。

临走之前,老侄子突然一口大气喘了回来,拽住了颐渊的袖口,嘴里几不可闻地念叨道:“舅舅以前,很宝贵这颗蛋的,一直被他藏在袖口中,后来不知为什么碎了,就连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颐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头:“嗯,知道了。”

谭泽雯低低地笑了起来,南腔北调地语无伦次道:“你知道个屁……秦时明月汉时关,今早不复往日,万里长征人未还了啊……他孤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愁,很正常。”

颐渊:“……”

什么玩意儿?

他们在此地休整了三日,在确保横河彻底退去后,就开始着手打算回京了。

在这期间,一直没有柳续和楚凌的消息,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银甲军的小兵们看不见主帅,不免心里会有些着急,想多问两句,可事到临头,对上颐渊和谭泽雯那一直没有缓过气的脸色,又有些临阵退缩。

县长在这天晚上设宴请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席间,好酒醉倒了一半来客,扶着柱子吐成烂泥的人到处都是,县长神色恍惚地端着酒杯,踉跄这脚步,对颐渊拱手奉承道:“殿下真是大宸的福星,您一来,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跑了。”

“谢我干嘛?”颐渊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的,上挑的眼尾中有说不尽的蕴意,也不是真心还是无意,答道,“我就是善后而已,帮你们治水的不是水师大人吗?”

提到“水师”两个字时,县长立马酒醒了一半。

颐渊像个不知情的人一样,顺着话继续说了下去:“啊可惜,就是没机会见到水师本人。”

“这……”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与不见,又不是多大一桩事。”颐渊笑道,“大忙人嘛,理解,大家看破不说破。”

“是是是……”

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被刻意掩埋下的事情本身也没有浮出水面的想法,点到为止后,颐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客栈里。

急骤紧张过后的放松会让身体一口气尝遍所有疲惫,这句话真的不假。

楚凌这人,既能做出屠杀鲛人族的举动,也能欺骗颐渊替自己寻找法器,种种行为看来,都就说明他不是忍气吞声默默承受的人,按照常理来讲,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上半岳滩,让那些愚蠢的百姓知道错误,替自己讨回公道呢?

因为不想吗?

他今后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

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什么在奔走?

有像鸡宝村村长那样,花了半辈子的功夫精打细算,到头来却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人有像县长这样自私自利,喝着别人的骨血,踩着别人的尸体,最后却能坐享其成的人也有像小皇帝那样,看似高高在上,却连一个倾听者都没有的人。

纵观世间,天大地大的,目之所能及的东西太少了,一辈子也莫过短短百年,谁都会有烦恼和困处,遇上烦心事,就咬牙坚持,要是哪天连坚持的想法都没了,是不是就代表他看开了?

无非皆为“倾酒一杯,大梦一场”,再留给后人评论功过玩儿。

颐渊很少出现这种辗转反侧的情况,心好像是空的,思虑至深夜都无法入睡,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疼,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才离开一阵,小殿下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狼狈模样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