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 1)

余孽 小清椒 2164 字 2022-03-16

此时正值深夜夜,假惺惺的宴席撤了,周遭环境极为安静,就连客栈楼下的夜风过巷都能听得格外清晰,颇有“午夜梦回”的既视感。

而这声音温和,缓慢,语调懒洋洋的,蕴藏着说不尽的宠溺意味,一遍遍地回荡着,应该是没有听插耳这个说法的。

颐渊的心被撩拨了一下,鼻头立刻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一瞬间,他脑袋里既闪过了“谁会有这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趴窗户”,也晃过“才几天啊,我怎么这么快思念成疾得疯病了”的想法。

“还赖着?”见他没反应,那声音又道,“今夜月光不错,小殿下不想起来和我出去走走?”

若说方才颐渊还想试图自欺欺人,可再次听到话音后,就没必要再掩耳盗铃了。煞时,什么“山河”或者“天下”通通扔去了脑后,他翻身起来,猛地一睁眼,便捕捉到柳续白皙纤瘦的下颚,此人正眉眼微弯,眼尾棕色的小痣正好点在从窗户漏进来的光斑上,嘴唇薄而淡,看上去几乎一咬就碎,恍如刚下凡不久的谪仙,忘了在人间隐藏好周身的光泽。

两人就这样对上了眼。

“我的心肝啊。”颐渊心神一歪,看得差点因手脚脱力而毫无形象地床上掉了下来,兀自道,”你倒是给点反应,别只顾着跳了……”

明明没分别多久,封顶了也莫过五日,颐渊却觉得他已经有好几年、甚至几十年没见过大将军了,光看一眼,肯定是不够的,他几乎快把自己整个眼珠都粘上去了。

“之前莽撞行事,多有不便,给小殿下添了诸多麻烦,幸好没有量成恶果。”柳续忽视了小火妖要吃人的眼神,忍着不适,直奔重点,笑道,“刚刚才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一下行头,虽说风尘仆仆的,可也是因满心想着来陪个罪,勿怪。”

“满心”二字将颐渊往常的花言巧语塞回肚子里,他喉头顿时卡了个壳,“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柳续也不着急,双手抱胸得站在一旁,等小王爷自己不好意思地闭嘴后,才开口道:“好了,我们走吧。”

直到披好外衣迈出客栈大门,被街上的凉风惯了个满头,颐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将军回来了?”

“回来找的第一个人是我!”

而且还主动提出和他在大半夜出散步!

楼下每日都安排了照常守夜的小兵,因为祸患刚除,前半夜又喝了点烈酒下肚庆祝,现在已经坐在走廊上打盹起来,听到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下楼后,他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看清来人:“柳帅,你回来了啊?”

“嗯。”柳续点点头,临走时,又转身道,“夜里寒,你回屋睡吧,仅此破例一次。”

小兵起初还没听懂,后而感涕淋漓,“谢谢柳帅!”

小兵拖着半醒脚步的回到了房间,刚闭眼没多久,突然惊醒等等!是主帅回来了?!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银甲军里传了开来,谭泽雯听说后,急忙提着裤子往这边跑,却是意料之中地扑了一场空,连个人影都没捞着,气急败坏之下,一口咬定肯定又是姓颐的拐跑了人!

颐渊:“……”

“冷?”柳续看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侧头问道。

“没有的事,我是属火的体质,长这么大还没感觉过冷。”颐渊拨开领口,以手做扇给自己扇了会儿风,撇嘴道,“估计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吧。”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半岳滩的新城,正走在去往老街的路上。

也不知怎的,自横水慢慢退去地那一刻开始,老街这边就下起了延绵的春雨,雨中混合着鱼腥味,十分刺鼻,如果一不小心沾染在了衣物上,也很难洗净,柳续被呛得咳了两声,眉头微皱,但嘴上没说多的,依旧径直往里走。

颐渊从身上找出了几个零散铜钱,和街边的卖伞老太换了最后一把朴素的油纸伞,伞虽然不能抵御这黏鼻的味儿,但好歹也算是一层防护,有胜于无。

沿街有两个位轻男子挤在一起,挨肩擦背,连步子都得小心翼翼地同步,饶是如此,还是让各自的另一只肩膀给淋湿了。

发现之后,他们又相互笑了起来,颐渊干脆把油纸上塞进柳续手中,道:“给你吧,反正我现在也是浑身的酒臭味。”

柳续也不推辞,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你就不问问我叫你出来是干嘛的?或者我之前干什么去了?”

颐渊坦然:“想问,但将军您不一定会说啊。”

他又不是没追问过柳续,闭门羹和假甜枣吃了无数遍,到头来,要么是被忽悠得团团转,要么发现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原地瞎折腾。

“所以我不问了。”颐渊冲他眨眨眼,“我想明白了,你有你的顾虑,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就像你之前毫无避讳地带着我去看阎魔回溯,我等着就好。”

如果你肯给我机会等的话……

柳续就是一座孤傲的雪山,神秘,高深,在用外力捂热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了他本质的冰冷,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弄坏。

“嗯,进步了。”

“但其实这件事情我有打算告诉你的。”稍后,柳续神色微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作为人族皇室,却拥有操控烈火的能力,甚至对于天地灵感比异族都更加强大吗?”

几日的时间,只够颐渊长长嘴皮子的功夫,内在本质还是一成不变,他很快便被带走了思路:“为什么?”

“从前给讲过的,不知你忘记了没有,这个世上,除了人族和异族,其实还有另一个种族的存在神族。他们的后代靠孵化而生,母体传授灵气给幼体,而幼蛋相当脆弱,需要旁人细心呵护,混战时期,成年人尚要苟且偷生,本就血脉稀少的神族后裔,就渐渐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颐渊:“记得。”

“一百年前,我的父亲意外惨死在域外,朝中无人能用,我作为唯一一位及冠的武将后辈,不得不跟着其他老将军披甲上战场。”提及家人,柳续脸上没有多的动容,就像是在记叙一件史书中的故事,“当时的朝堂可没这么金碧辉煌的,每个人都忙于战争,始皇陛下为了安抚我出征,从国库中挑了一个东西送给我,此后,每次讨伐异族,我都带着它。”

颐渊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处那两三片破碎的蛋壳。

“对,那东西就是一枚神族还未来得及孵化的幼蛋,也是你在水师殿内找到的那堆破蛋壳。”

颐渊:“!”

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柳续手上的幼蛋曾经真的碎过!

最后幼蛋死了吗?究竟是遭遇了何事,就连堂堂的银甲军主帅都没能保护好幼蛋?

“所以你在水师殿内突然离开,就是为了去寻找幼蛋的碎片吗?”颐渊问道。

柳续深吸一口气,点头:“是的。”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刚到半岳滩的时候,只有你听到了来自幼蛋的雅音。”柳续答道,“我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友人,并没有把话寄托给我,而是选择把话留给了你。”

颐渊:“……”

“神族后裔虽然没落,但皇族的国库里还是有的,如果后世保存尚好,流传至今也不是不可能,雅音非同族不相通,恰好我那位朋友的蛋壳上也是如火烧般的鲜红图腾,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在猜测了,小殿下,你或许就是我那位友人的族内后裔吧。”

颐渊心惊胆战地听完了整个过程,脑袋里面一闪而过“大将军是不是在骂我是他朋友的孙子?”

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皇室要将神族捆在自己身边,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出一个两者血脉相混合的人,颐渊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生母,父皇也总是唠叨着“上天血脉”,后背上莫名多出的小翅膀……叫他不相信都难。

想着想着,他又忽然心道:“我是先皇和神族的后辈,大将军同时拥有人族和阎魔的血脉,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俩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啊!”

这边,柳续已经把话聊了回来“当年年轻气盛,因为幼蛋破碎的事情,我和始皇陛下有过争执,负气离开,又不知从哪儿听来传说,鲛人血可修补这个世上所有的伤口,竟然抱头躲藏了好一阵的时间,为混战造成了不可扭转的败局,差点害得整个人族灭亡。”

这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颐渊听他的话语有自责之意,急忙道:“哎,当年都过去了,人族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蛋壳不正是……”

话说到一半,他又突然说不下去了!

没错,那枚幼蛋的蛋壳确实在鲛人族的手上,但为什么还是破碎的样子?

“是啊。”柳续笑说,“毕竟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颐渊正出神纳闷,乍一听他出声,被吓了一跳,正巧偏头看见了柳续黯淡下去的目光,心脏像是被被人捏在掌心一般,吸气困难。

柳续很快便意识到了失态,拢手嘘咳一声,遮盖住了剩下的错愕,然后解释道:“我当时带着碎掉了蛋壳寻找鲛人族,却只找到了他们生活过的横河水域,所有鲛人都不见踪迹,等了几月,白鹰来催促了好几次,我只好将蛋壳暂时埋在横河之下,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回来寻找……却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颐渊读懂了他的意思柳续其实一直没有放弃修复蛋壳的想法,但阴差阳错,没是实现念想。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来到老街的横河岸边,原先汹涌的水域消失,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河床。

一个小孩背这一个昏睡的年轻人站在河床上,尽管看起来相当不协调,但小孩的手臂却相当稳。

颐渊一眼便认出,这是楚应楚凌两兄弟。

柳续带着颐渊走了过去:“后来在水师殿找到碎蛋壳之后,我又遇上了楚凌,他答应帮我修复蛋壳,而我帮他找来最后的一份碎片。”

最后的那一份在颐渊手中。

“前辈别来无恙啊。”楚凌的笑容依旧厌厌的,脸色更苍白,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丝人族的特征了,俨然已经完全变成了鲛人,“看吧,何必呢?你还是得把剩下的法器给我。”

“我现在给你是听大将军的话。”颐渊从衣兜里翻出碎片,紧接着柳续也从衣袖中拿出他的那一份,配合着楚凌手上的最后一份,正好凑齐。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圈烈火绕着四人围了起来,无声地燃烧起来:“要是你有什么其他心思或者小动作,一口气烧死你我不敢保证,但你背上那位,对我来讲简直易如反掌。”

楚凌咬牙切齿:“好。”

放下楚应,掌心划开,如柱的鲛人血浇灌在了碎蛋壳上,原本死气沉沉的物体登时焕发生机,等一切裂痕都修复如初后,楚凌已经大汗淋漓,伤口上再也挤不出再多的血珠。

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却彻底沉了下来

是死灵。

蛋壳复原了,变成了百年前那枚的神族后裔,流光溢彩,可只是空有其表而已,里面没有生灵。

已故之人,终究是回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