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
空旷的亲王府正殿,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颐渊蹲坐在主位上,伸长的双腿正不安地抖动着,脑袋低耸,一听柳续回来了,就飞快地粘上去,用高大的身体将人堵在外面,手足舞蹈地解释道:“将军!我错了!”
“还有那个什么……我是打算处理完城墙那边的事情就立马来找您的,他可以作证!”
跟在一旁的告状精茫然抬头他刚从人群中被拧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莫名其妙地当做了视线中心。
告状精看了看颐渊,又看了看柳续,突然“啊”了一声:“对!对对对!我作证!”
柳续:“……”
作个屁。
柳续直接无视了这毫无说服力的遮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微靠在门框上,眼底有一圈散不开的乌青,食指骨时不时地在眉心按按来按去,身上本该锃亮的轻甲显得略微沉重。
大将军没有接话,却把视线落在了颐渊处,淡色的眸子自上而下地慢慢打量着,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缺漏一口气补回来。
这下,本就寂静无声的王府更是落针可闻,柳续不喜欢大张旗鼓,就只让谭泽雯和告状精跟了过来,两人木桩子似的戳在身后。
颐渊大气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站着,紧接着,脑袋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可怕的错觉如果自己再晚一点回来,可能就见不着大将军了。
这想法就像是平静湖面上推开的涟漪,越扩越大,颐渊藏在宽袖下手开始浸出冷汗,无意识地捏紧。
仔细想来,当初的趁乱出跑,其实算不上颐渊一气之下的作为。
三年前,他跟着柳续前前后后经历了阎魔和鲛人两件事,虽然都十分平顺地妥当处理了,可每到关键时刻,颐渊总是觉得自己和大将军之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亲近,两人中间那条鸿沟,在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并没有丝毫减弱。
特别是柳续最后那句“好好的跟在身后,以后有的是你逍遥自在日子”,彻底击垮了颐渊关于他们一切幻想。
他并不想要逍遥自在,至少不想独自自在。
但该说的也说了,该闹的也闹了,混账事做尽,大将军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人可能就是天生的石头吧,没有半点感情,无论怎么把心挖出去,都无法打动。
那他就只好强行插足了……毕竟他不可能就此放手。
大门一直敞开着,正午的光打进来,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拢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个红白相间的东西突然从角落里蹿了出来,白貂借颐渊作为踏板,蹦跶去柳续的肩膀上,然后用头轻轻地蹭了蹭大将军的侧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
颐渊:“……”
这家伙刚刚是不是又冲自己翻白眼了?
“帮我传个消息,去让城墙那边的军队撤了吧。”柳续伸手挠了挠白貂的下巴,终于开口,对告状精道,“堵了这么多天,也没能堵出个结果来,不要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是!”告状精领命,在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颐渊一眼。
颐渊被这眼神盯得后背发麻,半响,才吞吞吐吐地再次开口:“将军……城门口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宸这三年来的改革你知道多少?”
“赦咒、互恩、术士阁广泛设立……还是刚刚才打听到的。”
“知道这些就够了。”柳续把白貂抱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它的脑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去学习咒文,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参与拉帮结派,小皇帝这三道命令的目的是在强国的基础上清扫干净趁乱图谋不轨之人,但凡是有利必有弊,如今有三成的流民正在试图涌进京城,毕竟这里是唯一一个不受三大制度约束的地方。”
颐渊听得似懂非懂,大概估算了一下三成的概念:“这么多?京城能接纳吗?”
“能否接纳还要另当别论。”柳续想起这事就头疼,“如今麻烦的是有异族试图通过混进流民堆里进入京城。”
“异族?”
“我看你这死小子又白吃了三年的饭!”谭泽雯在一旁早就听不下去了,插嘴道,“舅舅的意思是,三道制度只是提供给有用人的强大起来,而那些压根没啥用的人被一下子全部隔离了出来,他们准备一窝囊地跑来京城混吃混喝,可我们不能开大门全部放进来,不然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也要跟着进入,只能挨批检查,逐个放入!再悄悄地把混进其中的异族处理了!”
“哦。”这话就明白多了,尽管略微夹枪带棒,颐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你还好意思问然后?”
“……为什么不好意思?”
“然后就是你他妈在城墙上把翅膀和火一放!原本就要揪出来的异族又全部隐匿了,姓颐的,我舅舅这半个多月的活儿全白干了!全部!!!”
谭泽雯来的路上就憋足了气,刚刚是因为碍着柳续没说话,他才不好意思当头冲锋,现在话匣子敞开了,老侄子当场表演什么叫做鼻子耳朵喷出白气,额头青筋就要跳出脑门,时隔三年,那句“姓颐的”依旧威力丝毫不减。
“而且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抖着烈火出现在百姓面前,我们怎么交代?皇族里养了一只异族?还是有一只异族混进了皇族?我们可没法挨个挨个地解释什么神族!这些人眼里只有人族异族之分!”谭泽雯他差点就要把手戳进颐渊的鼻孔里,最后咬牙切齿地跳起来真的得跳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你自己看着办吧!不出风头就得死啊!”
这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一个都没有冤枉,柳续也早在心里将他来回揍了千百遍,但碍于面子没下手,幸好有个上蹿下跳的老侄子帮忙吵架。
柳续抱着白貂走去窗边,眯起眼,嘴里不知低声念叨了什么,几道咒文从他衣袖里飘出,展开,再薄薄地盖住了这间屋子。
颐渊被骂得狗血淋头,头一次不敢回驳谭泽雯,把头转向柳续,悻悻地道:“将军,我……”
我错了?
我只是想帮忙?
可实事已经发生在眼前,马后炮说得太多,就没有意义了,连认错都显得敷衍,于是他改口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先把他关起来?
嗯……老实待着也挺好的,毕竟理亏,大将军开心最重要。
“我给小殿下看看如今大宸真正的样子。”柳续自然是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已经跑远了十万八千里,“过来窗边。”
颐渊做足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准备接纳下所有的责骂,可等他捏着脚走过去之后,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差点一个阻蹑。
这到底……!
方才那几道咒文可能是破除了什么障眼法,把最为真实的京城状态呈现在了眼前,外加颐渊这座亲王府的选址位置十分巧妙,正殿窗户能将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但有时候看得太清晰,也不一定是好事。
只见本该笼罩着整个京城上空的透明咒文正泛着黑紫色的光,一个庞然大物悬挂在天上,它上宽下窄,像是一滴倒挂着的水珠,再往下,从最细小的那个口里投放出无数个细长的白色光束,每一束光的落地点大不相同,有的飞快移动着,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却单独伫立。
紧靠东南西北四角建立的术士塔楼,被一圈接着一圈阵符围绕,其塔顶上正不断地输送着黄符咒文,时不时地会有尖叫和轰鸣从那庞然大物中传出,如同闪电雷鸣。
“天上那东西叫涅槃,是在去年由术士阁造出来的,为的是便于管制,每一个光束都代表着一个活人,随时跟踪,总人口登记册子在小皇帝手中。同样的,如果我们要密谋处掉京城内的某个人,只需要掐掉他的光束就可以了。”柳续道,“那些声音也是真的,只不过被隐蔽了。”
各地被三道制度压制,纷纷赶来京城避难,却殊不知京城有着更大的阴谋,大宸众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联系到了一起。
说完,柳续一挥袖袍,这些场景便全部消失了,四下又变回了那副无毒无害的京城模样,正午的光又重新照射了进来,仿佛刚刚只是因为太过疲惫而做的一场噩梦。
颐渊听得心里一阵阴翳,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将军。
大概是因为这人终于舍得抛露出一些心事了吧,颐渊忽然发现,即使自己用三年的时间飞快成长,但与大将军的距离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没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过程,本就是将那些挡在中央的面纱揭开,不断地认识最接近真实的彼此。
“那您呢?”
“我?”柳续把白貂放到地上,再回头看颐渊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笑容了,脱口的是记忆中那股温和的声音,“唔,是问我有没有光束吗?”
“没有,你也没有。”柳续勾了勾嘴角,“后手还是要留的,不然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了。”
反正该骂的都让谭泽雯骂了,大将军便开始漫不经心地开始给颐渊说起了这三年的变化:“流民已经收纳了一半了,剩下的都是初步检查没有通过的,近期在筹划重新筛选,其实你这样突击一下也好,我懒得和他们慢慢磨下去了,普通人稍微吓一吓就能乖乖闭嘴,无须担心,至于……”
“于”字还没个后续,边上气冲冲的老侄子衣兜里就传来一阵大叫。
是传音符。
传音符的另一边,谢锦城正大叫道“柳帅!柳帅!您快带王爷过来啊!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这群城外的人果然有瓜皮!”
抱歉今天耽搁了,本来只是想检查一下错别字没想到就又开始加细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