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渊本还沉浸在柳续的话中,被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又是闹哪一出?”
谭泽雯看那样,翻了个久违的白眼。
谢锦城的话音刚落,柳续方才还算镇定的表情瞬间就裂了。
大将军直接伸手将传音符隔空拿捏过来,沉着声回了一句“全部拿下”后,便把传音符碎成了粉末。
“仙人板板”和“瓜皮”具体是什么意思暂且不论,但能从柳续的反应中能大致确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颐渊看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额头上青筋毫无征兆地跳了跳上次见着他这样子时,下一刻他就被一藤条抽飞老远。
“……”
看来当官活受罪这说法果然没错,就连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温和将军都难遭幸免。
颐渊无意间地歪了个神,双手抱胸,心道:“哎,这假脾气总算藏不住了吧。”
“藏不住也挺好的,到时候只有我能受得了他。”
方才谭泽雯已经给他将京城目前的现况说了个大半,虽然是以骂人为主,带刺的字眼伴随,把前因后果讲得个没头没尾的,但若果结合当下的形式仔细分析,便能知道这场群众起义是迟早的事,颐渊的出现,只不过是将它往前推了一把。
颐渊这几年来混迹在一群所谓的江湖朋友之中,尽管骨子里心高气傲没压下多少,却也多多少少解了一些百姓的心思:打不打异族、要不要强国,这些都不是他们爱插足的,这些人只会等着消息下来,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妨碍他们吃饱穿暖的基础上。
万物皆该有条不絮,环环相扣,不得胡来。
在其位谋其职,无论好与坏,这个道理放在哪个地方都很合适,皇帝放眼江山,佞臣玩弄权势,武将斩杀外敌,百姓关心生计。
反观大宸的形式,俨然已经被完全打破了,武将被困京城,只能和一些小规模的反抗打打杀杀,百姓反倒被压着学习咒文,而皇帝每天盘算外族侵犯。
“可能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颐渊心道。
自古擅自动摇根本的皇帝,最后都会走向一个极端,要么是成为千古一帝的开疆拓土者,要么就是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谩骂。
至于颐朔为什么要冒险这样做,别人可能不明白,颐渊却只需稍微一想,就能估摸出这位小兔崽子的偏激心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宸用旧国情过了一百多年,不就是因为拿那边境处的城墙没法吗?
如今手上有了利刃,要从根源割除溃烂,就得把旧毛病从底拔起。
可他就这样笃定会成功吗?他哪来的自信?
“将军,这场起义有问题。”颐渊还是蹿去了柳续身边,一边觑视着他的脸色,一边道,“两者之间太巧了。”
都堵了这么多天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亲王殿下露了面后就来,而且还是在银甲军并未威逼的情况下。
这只能说明一点待会儿要听到的起义原因并不真实。
再深入思考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内情。
“我明白。”柳续想必也是在一瞬间就将这一系列的事情想了个透彻,只听他冷冷道,“阿雯,你先去一趟宫內,告诉陛下,这批流民我拿去郊外处置,估计用不着放进来了。”
这话把谭泽雯听得一惊。
用不着放进来?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明摆着杀人灭口吗?还能正好把他们看见颐渊本命火的事情一并抹除,简直一箭双雕。
柳续的模样和平时地为人处世太过谦和,以至于哪怕是谭泽雯,在许久未见他狠心之后,都差点忘了他骨子里真实的暴戾,能动手的事情绝不废话,惹急了就要砍人。
颐渊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那眼神似乎溺得要淌出水来。
这才是他心心恋恋的大将军真实模样。
柳续没察觉到其他变化,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嗯,没听错,快去吧。”
等老侄子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后,四下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来该赶去郊外军营。
可就再这一瞬间,颐渊像是被冻住了。
他就这样看着柳续,同时心里百感交集,那些没说完的话忽然全部涌现回了胸口,里面像是有一张一直击打着的擂鼓,反复道:“这里就剩下我和他了。”
柳续却很及时地打断了他:“留着,你想说就等办完事再说,到时候我陪你。”
“行。”颐渊觉得只要大将军不施展回头气,叫他干什么都行,“既然有活儿要干,将军干脆趁此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像是在打滚讨赏一般,一边说,他还一边无意识地露出了刚收好的翅膀,上至头发丝,下至翅膀尖儿上的最后一根羽毛,无不表现出诚恳的姿态,回到了最起初的话题:“我知道错了,我想悔过,原谅我。”
“……”
巧言令色是颐渊和柳续都有的技能,可无奈火妖出去混账了三年,居然多混出一副堪比城墙的脸皮,学会了什么叫装乖服软,适可而止。
一时间,大将军被晃眼睛一疼。
见他没有避讳之意,颐渊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抱抱他,这次连称呼都换了:“玄清……你知道的,我还是真的很……”
柳续被叫得头疼,伸手抵住颐渊靠过来的胸口,不想听到接下来的内容,半偏半哄地冲他笑道:“殿下,我很久没有见过神族的双翼了。”
小火妖长成了大火妖,就连对视也要微微抬头。
话也是实话,只不过没有说全“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有命见着。”
柳续上辈子屠杀异族,这辈子看着人族后辈们所谓地翻云覆雨,死去活来,他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怯了场,明明已经伪装成了习惯的虚假温和也在颐渊身上顷刻分崩离析,这人仿佛是自己天生的逆鳞。
大将军不明来由地心道:“别说这些……现在还不是时候。”
颐渊似乎察觉了一丝异样,把方才的话戛然而止,只点头:“好。”
紧接着话音一转:“既然你喜欢,那就都给你看,它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
颐渊的翅膀几乎是随着话音一起撩开,整个王府虽然空荡,但骤然遇上这么强势的东西,还是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火辣的炽热被颐渊控制着,紧接着,它们骤然聚合,便将柳续拢在中间。
柳续抬手抚摸上这毛茸茸甚至有些烫手的东西,笑道:“给你施了障眼法,寻常人看不见。”
“太周到了,玄清。”
三年的空白,依旧没能磨灭这两人的默契。
迎来的风扑打了他们一脸,等柳续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只风风火火的亲王殿下已经带着他盘旋而上!
城外群众一发难,就有术士被通知赶来镇住场面,不偏不齐,今天刚轮到谢锦城和许衡值班,谢锦城看着许衡一揽所有事,指挥着一干人把闹事的全部押去了前两年银甲军训练的郊外军营,自己却无事可做,只能蹲在一旁观摩。
“我说,刚刚混进其中的异族不是已经被柳帅嗖地一下戳死了吗?这群人不知好就扔出去,干嘛和他们啰嗦这么多啊?我看见就来气!”谢锦城下巴杵在手背上,一只脚极不耐烦的抖着,忽然被一道光闪进眼睛,“嗯?刚刚天上是不是又什么妖……”
“怪”字还没脱口,“轰”地一声,一团火球就这样直愣愣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仔细看的话,能隐隐约约瞧出个人形,却比普通人多了一双火红色的双翼。
似乎那双翼中还裹着一个。
谢锦城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半响过后,终于把话补完:“妖……耀眼的殿下啊!”
众人:“……”
京城的上空本来就被咒文掩盖,没有任何飞禽,给这位神族后裔极好的嚣张空间,知情的能一笑而之,但不知情的就直接被吓破了胆。
落地的瞬间障眼法也跟着解除,场面极为震撼,那些本就身体不好的老百姓,直接被颐渊掀起的余波给拍晕了过去。
大中午看似风平浪静的天气实则是虚伪,它的真实面目十分狰狞,细心的人可以从阳光中挑出毛病,但那又如何呢?好看、能够平复人心就足够了。
颐渊才懒得管他们,他十分乐滋滋地又抖了抖双翼,收回后背的脊骨中,手上搂着柳续的动作却没放开,乐滋滋道:“玄清,这是我在天上飞的第二年了,大宸很广阔,如今你看这京城的风景,感觉如何?”
“我有机会看清吗?”柳续撑着头,心里默默问候了他的祖上十八代。
他到底是来办事还是显摆翅膀的?
没记错的话,这火妖不是挺怕绕圈的吗,居然能在自己飞得时候比脱缰的野狗还要野,还要一会上一会下的,要不是有急事,估计会拽着他飞满整个大宸!
早知道就不挑逗这家伙了!
“这里人多,松开。”柳续低声喝道,同时拔下了自己袖口上卡住的红色羽毛,然后看似平和实则藏了刀的眼神往周围一扫。
谢锦城被扫得心悸,蹑去许衡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口,嘴碎道:“我怎么觉得柳帅把气撒到了我们身上了?”
只有颐渊还在恬不知耻地给众人打了个招呼:“哟,各位,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柳续看着底下那群张皇失措的人,个别大汉甚至尖叫了起来,突然觉得有个背后长毛的家伙在一旁充当吓人的工具其实也不错。
就是太吵了。
他把目光停到了人堆里,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整理语言,我只问一句,当初初步筛查无法进入京城,你们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