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凡亲自送魏云熙至凤羽宫门口。
月颖正巧撞见,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月颖行礼问安,还盘谈了几句,反倒是魏云熙紧张得不行,进了宫门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听见云木凡道公主慢走后,才慌慌张张朝自己的房间去了。
月颖看着云木凡走远,这孩子虽然才十二岁,做事风格却和大皇子有些相像,都是非常聪明且有教养的孩子,月颖不由得心生感慨,她确实是老了,新一批的年轻孩子都已经成长起来了,忆起先帝和先皇后还在的时候,魏离这一批的皇子也是争奇斗艳,时光匆匆,一去不返了。
月颖回过神来后再看身后,魏云熙早就已经跑得没了影,瞧公主的紧张神色,便知道两人定是说了些什么话的,月颖勾勾嘴角,朝着虞澜清那方去伺候,端过茶水递给虞澜清,轻声道:“三公主已经回来了。”
“哦?事情查清楚了?”虞澜清还盯着手上的书看,到了这个年纪,越发静坐得住,颇有些太后当年所说的境界,这大概也是一种别样的习惯和沉淀吧。
月颖沉吟了一下:“结果是什么倒是不晓得,不过奴婢瞧着,是云哥儿送咱们三公主回来的,三公主害羞,已经回房去了。”
虞澜清这才有些动容,抬起眼帘:“你瞧那孩子如何?”
“待人有礼,眉眼宽厚。”月颖赞一句。
“你瞧人的眼光本宫信得过。”虞澜清点头,随后笑笑,站起身来,“本宫去皇上那里一趟,藏书阁这事儿来得蹊跷,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
说着便往外走,下了楼梯朝魏云熙的房间那边走了几步,虞澜清探头张望两眼,门紧闭着,不晓得她把自己锁里面在做什么,虞澜清看一眼月颖,一边小声叮嘱一边朝外走:“等她细琢磨,本宫听听皇上怎么说,那云哥儿到底还要在宫里整理藏书阁许久,若是人品贵重,本宫便不过问了,小女儿家的心思,让她自己藏着便是。”
越长大,所面临的人生路口便会越多,孩子们总会长大,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养在父母花盆里的娇花,坚守本心,无谓选择,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冲劲和模样。
多走一走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撞得头破血流也好,都是人生宝贵的经验,而虞澜清要做的,仅仅只是站在孩子们的身后,偶尔纠正他们不要偏离正轨便好了。
一路前往乾明殿,魏离正在后寝小睡,诏安没想到虞澜清这个时候会过来,赶忙上前,说皇上歇下了。
虞澜清推开门,里头的桌案边的确没人,她摘下护甲递给月颖,轻声道:“本宫自己进去瞧瞧便是,你们都退下吧。”
若是旁人,诏安定然连门都不敢让他们碰,可眼前是皇后娘娘,那便不一样了。
魏离就算听见响动醒来,看见是虞澜清的脸,也断然不会生气迁怒,可若是魏离醒了晓得自己把皇后娘娘拦回去了,那自己一顿训是铁定跑不了了的。
所以诏安笑得喜笑颜开,连声应下便和月颖一并退出去了,关门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虞澜清蹑手蹑脚,朝着后寝过去。
魏离如今时常觉得疲乏,朝政处理不过两个时辰就必须要小睡一会儿,否则会觉得心脏负荷太重,喘不上气来。
虽然一直有汤药调理着,可是该干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干,在万人之上的位置坐着,想成为一代明君,那是拿自己的命在熬。
虞澜清坐到床边,看着魏离眼下几乎多年未曾消散过的浅淡乌青,替他整理一下耳边的碎发。
他真的老了。
曾经乌黑的发丝里,也参杂了许多肉眼可见的银白。
眼角额头的皱纹也因为常年思索事情紧锁而变得很深,年轻时候还能消退,如今已经变成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虞澜清还记得,刚入宫的那一年,自己也是在他困倦得厉害靠在椅背上小憩的时候入了乾明殿,帮他收拾折子的细小动静都能惊醒敏感警惕的魏离。
可如今自己就在他的身边,帮他整理碎发,帮他盖上背角,魏离也很难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动作了。
嫁给他的时候,虞澜清从长长的楼梯下方走向他,那个时候,她觉得时间好漫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在他身边多久。
如今,十几年已过,孩子们都健康茁壮成长,再回想当年年少的故事,还是像就在昨天一样。
可昨天已过,故人已逝,唯一还相依偎在彼此身边的,仍然只有他们两人。
她坐了很久,眼前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也仍然没有看够的时候。
年少时候的魏离,俊逸英气,从来不会缺少女孩子的爱慕。
如今的魏离在虞澜清的眼里,依旧是当年模样,未有改变半分。
这样侧身坐久了腿有些麻,虞澜清准备起身走走活动活动,看见桌上有水壶,可准备给自己倒点水喝。
刚拿手肘把身子撑起来,突然被子里就伸出一只手来,拽紧了她。
虞澜清惊呼一声,吓得不轻,回头一看,魏离正眯着眼睛笑着看她,看这样子,醒了有一会儿了。
虞澜清皱眉,娇嗔的抬手拍他胳膊一下:“皇上醒了怎么也不说话,要这样吓唬臣妾。”
他现在比魏子珏还幼稚,成天想着法的捉弄她。
魏离嘿嘿一笑,翻身盘腿坐起,吹了吹眼前睡乱散落的头发,委屈巴巴看着虞澜清,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头发乱了。”
虞澜清被他这幅小可怜的样子打败,半哄着开口:“臣妾给皇上理一理。”说着,往他那边跪坐过去,抬高手认真整理。
魏离环住虞澜清的腰,拿脸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搞得虞澜清脸红起来,手足无措的拍了拍魏离的肩膀:“皇上。。。”
“清儿真香。”魏离抬起脸,一脸满足的看着她,闹腾这么一出,也算是醒了瞌睡,魏离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让她脱了鞋坐上来到自己身边,轻声道,“这时候怎么过来了?朕惦记着晚膳去你那里用,晚上咱们还能继续在院儿里装秋千呢。”
虞澜清靠到魏离的肩膀上,长舒一口气,也安逸得半眯起眼睛:“过来看看皇上,想问问今儿藏书阁的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儿,一群纨绔子弟玩忽职守还推卸责任,让朕训斥了几句,想来也会老实一些。”魏离轻描淡写说一句,今天的事情他倒是没费什么心思,云木凡三言两语就问得那几个哥儿百口莫辩,摆明了的事实在跟前,孰是孰非魏离还是心里有数的。
“哦?臣妾听说,是大学士带来的那个云家哥儿看守不当,可有此事么?”虞澜清绕着魏离的衣袋玩儿,看似漫不经心问一句。
“那孩子品行倒是端正,做事情也仔细,自己心头有杆秤,懂得拿捏进度分寸,很是难得,朕也问过诏安,藏书阁的不良风气也都了解过,贵族子弟的懒散作风历代如此,有出色的,自然也就有蛀虫,反倒是衬托出那孩子来,此番事情也是那孩子设了个套给那群人钻,那群蠢人,还真就一个挨着一个的钻进去,那给人家好一顿教训,到朕跟前三五句话便尽是破绽,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白白把这云小子推到朕跟前来,叫朕有了个印象。”魏离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听这口气,对云木凡评价不低,颇有兴趣的样子,“那小子看着正经,心里是个腹黑的,一笔账一笔账记得倒是清楚,冷不丁就要全还给他们,比起傅阳那样过于正直的性子来说,云小子更加深谙官场之道,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他既然胆敢到朕跟前来露了脸,那便是叫朕等着看他交出成绩来,等他真有金榜题名那天,朕再另眼相待也不迟。”
虞澜清应一声,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情。
魏离垂下脸,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怎么了?”
虞澜清摇头,她也等着看,这个云木凡,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坐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去,云熙还小,如今只是情窦初开,还算不上什么爱恋,她的眼光虞澜清从来不担心,若是云木凡不能出类拔萃,想来过几年也就入不了熙儿的眼了,魏云熙毕竟还小,人随时在变,明年的心思,或许就不是现在的心思了。
见虞澜清不想说,魏离也不强迫,这般静静依偎着坐了半响,魏离一下子想起来一件事情,披着外衣便下了床,跑到外边翻翻找找,好半响,又捧了好几本折子回来。
虞澜清一愣,见魏离把折子都堆到自己跟前,不解道:“皇上,臣妾是后宫妃嫔,这些折子。。。”
不听她说完,魏离已经翻开了两本铺在她面前:“快看,快看,咱们两个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朕同意你看,你快看就是了。”
虞澜清一头黑线,但还是拿起每本折子粗略的扫了一眼,这一看,脸色便很不好看起来,径直放下,沉声道:“这些人急着催皇上立太子是什么用意?!皇上正值壮年,皇子们也都不过虚岁十岁,哪里就需要这般着急定夺了?!”
简直荒唐!
魏离撑着脸,见虞澜清是真生气,反而笑起来:“你也别气,太子是国之根本,我父皇便是因为没有及时立下太子,所以咱们兄弟才有那场夺位之争,他们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当年的事情再重蹈覆辙,且。。。立下太子之后,也能够更好的支持辅佐下一任的君王,督促太子品性德行,总的来说,也不都是私心和恶意。”
这些折子递上来好几天了,刚开始的时候,魏离也是一样的生气。
他自己都没开口,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些臣子来做皇帝的主了,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人不能不服老,谁都逃不开时光的流逝,或许,真的到了锻炼孩子们的时候,定下太子之位,等他能够独当一面,自己也好带着虞澜清出去走走。
这是他们之间早就说好的事情,魏离从前总觉得时间还多,可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以后,他反而有些着急了。
“快十岁了,不小了。”魏离抿了抿嘴唇,“等明年边疆战事稳定下来,子珏也分封了府邸,朕想,让孩子都拼一拼,试炼一下,虽然朕心里总是念着咱们的子珏做太子,可你说的也对,这样实在是不公平,都是朕的儿子,没道理在这样的事情上厚此薄彼,太过偏心,反而叫兄弟离心,心生怨怼。”
方才虞澜清还担心魏离会说已经决定了一定要让子珏来当太子的话,现在听他能够这么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子之位,便相当于是准皇帝的位置,若是真的但凭喜爱就直接定下,自然是会寒了别的儿子的心。
往后若是兄弟反目,哥哥们的怨怼仇恨都堆积在魏子珏一个人的身上该怎么办?
好在,魏离是想明白了。
“皇上所言甚是,无论如何,要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魏历代圣君,无一不是真心愿意为百姓付出之人来担任,若是心中抵触皇位,只觉得束缚之人坐上了这个位置,恐怕大魏的百年根基,便要动摇了。”虞澜清还不清楚魏子珏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或许还压根没有考虑过太子的问题,虞澜清瞧他念书也不是个拔尖儿的,舞枪弄棒倒是一等一的有天赋。
若是明年分了府邸,晓得了太子之事,肯用心念学补上多年落下的功课,那虞澜清自然也是支持他去争一争这太子之位的。
魏离颔首,对虞澜清的话表示肯定:“那此事便先这般定下了,你两个哥哥此番出征,朕心里总是担心,前线还没有消息传回,咱们且再耐心等等,快入秋了,想来秋猎前定会有前报传回,若是大魏胜了,再定秋猎之事吧。”
“皇上放心,大魏的将士们定会大胜归来的。”虞澜清安抚一句,柔和笑笑,大周如今实力大增,两国联手,没有再输给大齐的道理。
月余之后,光庆十一年八月中旬,边疆传回第一条捷报,大魏大周的将士们伏击进攻,打败大齐将士于长水戈壁附近,得俘虏百人,士气大振,后又乘胜追击,骠骑大将军虞双全亲斩对方一员大将首级,大挫大齐威风,大齐士兵退军三百里外的漠城防守,首战告捷!
魏离在大殿上捏着折子,和满堂文武官员分享这个好消息,欢欣和鼓舞响彻京城,秋季围猎,至此定下。
光庆十一年十月,边疆传回第二条捷报,大周帝周苍泓亲率精兵,与骁勇大将军虞文武一起,埋伏漠城驻守的大齐将士,烧其粮草,斩其马匹,大败大齐,胜利在望。
魏离的心终于放下,有周苍泓亲自领兵,再加上虞文武虞双全两兄弟,任凭大齐有再多的精兵,也绝对抵挡不住两国加在一起的高涨战意。
看来将大齐收拾服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到底只是个刚登基上位的小皇帝,还没到能够跟魏离和周苍泓玩儿王权之术的程度。
佞臣当道,国运逆转,颓败之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只是可惜,今年的年节,这些将士们是来不及赶回来庆贺了。
秋猎上魏子策因为和虞磊打赌的事情拼命太过,专注射箭的时候没能掌握好平衡,被突然钻出来掠过马蹄惊吓到马儿的松鼠给坑了,直接落马摔断了手,现在还固定着。
虞磊因为这事儿笑了魏子策许久,却还是乖乖的带着东西去看了这个冤家对头,主动说这次赌注不作数,等他好了再公平比一起。
魏子策虽然嘴上嫌弃,说谁需要你同情,但心里面还是承认了一回,虞磊的确是个讲义气的人。
年年节庆欢喜夜,对于虞澜清他们来说早已经没有了新奇,可对于孩子们来说,年节是所有孩子们聚在一起的大日子,有新衣裳,有红包,有朋友伙伴,魏云熙许久没看到魏子善了,见到大哥哥激动得不行,此番进宫虞沫泠也在,几个姑娘站在一处便是风景线,魏子凌和魏子策的眼睛就没挪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