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 / 2)

陆齐言整理好叶禾的衣服,才将自己的袖口放下来,又系上扣子,虽然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矜贵清冷的模样,但衬衣仍然是皱皱的。

叶禾在厨房里埋头研究蛋糕,从白天到下午,又从下午到晚上,天早就黑得差不多了。透过窗,零星只有几盏地灯,基本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饶是刚才激烈了一点,也没有到那一步。

陆齐言上楼开会,而叶禾没离开厨房,反而是一直盯着那个蛋糕看,越看就越觉得神奇。

“这个蛋糕是陆齐言做的呢,好漂亮。”

苏菲娜进来的时候,叶禾已经对着这个蛋糕发呆了很久了,她托腮,满脑子都是陆齐言在厨房的模样,宁静致远,春风和煦,如果忽略掉刚才那种行为的话,那就更好了。

“但如果,我不太想把这个当做礼物送出去,会不会很小气?”

女孩子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菲娜对这句话简直要哭笑不得,“是因为,它是沈先生做的吗?”

叶禾这才知道有人来了,她有点脸红,也有些发懵了,她不清楚,可能就是觉得很好看,“我还是觉得自己亲手做比较有诚意。”

“你说得也很有道理。”苏菲娜点头,“不如明天我再陪你试试。”

叶禾笑,“好,他今天教我做蛋糕,我好像会了这么一点,应该不会有那么差了吧。”

“是吗?”苏菲娜有点惊讶,“原来陆少还记得那些步骤,我还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肯定会忘的,更何况,当时是阴差阳错,可太太硬是要他学,他是很不乐意的。”

又是陆齐言小时候的事吗?

叶禾的眼睛亮了亮,“他今天也和我说了呢。”

“嗯?”苏菲娜眸子底下的意外以肉眼可见,“都说了些什么?”

“唔,其实也没什么。”

但很奇怪的就是,仅仅通过那么只言片语,叶禾觉得他以前好像和现在很不一样,她又想起了那张照片,那分明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眣丽少年,超乎性别,漂亮到令人过目不忘。

“他是不是从小就很难伺候?”叶禾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毕竟他的性格又不太像正常人....”

后面那句其实是她在轻声嘀咕,她以为苏菲娜听不到,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这样。

陆家的家规很严,所以陆齐言的教养一直很好。

“陆少以前还算听话,学习很好,个性活泼,擅长运动,也带了点男孩子都会有的顽劣。”

叶禾顿了一下。

那现在...为什么她好像见到了另外一个陆齐言,和苏菲娜口中一点都不一样的陆齐言。

“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苏菲娜说着说着,思绪好像飘了很远。

叶禾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下,“他有弟弟妹妹?”

她这才收了回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太多,“不,我的意思是,对那些年纪比他小的,他都很谦让包容,会照顾,也会保护,责任感很强,某种意义上,那一会儿的陆少特别倔强,幼稚又珍贵。”

她信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的陆齐言....她一无所知。

她只看得到现在的他,扭曲的,阴暗的,嗜血又残暴,和恶魔一般,带着阴森冷冽的地狱气息。

苏菲娜想起了陆予宁,叶禾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陆予宁,她的世界全都只有一个陆齐言,却不知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牵扯出来的人会是那样的多。

陆予宁才是那个个性格乖张又诡异的孩子。

乔启年和他都是从孤儿院出来的,一个报以感恩,另外一个却对任何人都充满警戒,他们很不一样。

当年陆氏的风头正盛,沈老先生在政商界的威望都很重,像那样的成功人士,财富做到一定境界,慈善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陆老先生收养了乔启年和陆予宁,言论铺天盖地,皆是一阵好评。

当时陆家到访孤儿院的时候,带了不少记者和媒体。

才十岁不到的陆氏兄妹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只是去凑个热闹而已,却不知道从那辆黑的发亮的豪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毫无意识的敌意便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开来。

至少对孤儿院里面从小失去父母,或者身体有残缺的孩子们来说,陆齐言和陆齐嫣,他们两个本身就是敌意。他们的出现,毫无疑问,往他们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残忍的现实,什么叫做阶级的差距。

那种高高在上又漂亮到耀眼的人,与孤儿院的萧瑟贫瘠格格不入。

院长让所有的孩子都出来,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一排,像商品一样,任人挑选。

而孩子们的脸上都是迷茫和畏缩的表情,不安又不知所措,从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就可以看出以后的命运。

乔启年的衣服很破旧,却是所有人里为数不多,保持得干干净净的,另外一个,就是陆予宁。

他们两个在人群里很出挑,挺拔的个子,出众的脸蛋,还有那种...很独特的气质。

倔强的,不卑不亢的,甚至带了一点点,对陆家这类权贵的不屑和蔑视。

可偏偏,陆老先生一眼就相中。

正牌的少爷小姐,和作秀出来的产物,对比鲜明到残忍。

乔启年倒是觉得被收养是他的福气,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而陆予宁却依然冷着一张脸,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们两个和陆氏兄妹同岁,只是小了那么几个月而已,但陆老先生在此前就和他们做好功课,哪怕就这么几个月,也要把人家当亲人一样对待,不可以不礼貌。

陆齐嫣穿着一件高定春装,和个洋娃娃一样,她牵着陆夫人的手,犹豫忸怩,将爸爸的话全然放在耳朵后面。

这两个..亲人?才不是。

还是陆齐言比较懂事识大体,他走上前,掀起了一大阵媒体狂拍和小声尖叫的浪潮。

“你好,我是陆齐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比你大四个月,以后你可以把我当做是...哥哥。”

这句话其实也是大人们交代下来的,他觉得别扭,说完陆氏公关部让他说的那些话,接下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气氛一度陷入僵持。

陆齐言看着陆予宁,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一米,就这样站着,互相看着彼此,很微妙。

他稍微要比他高那么一点,却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没比他好看多少。

从出生以来,陆小少爷那张脸就是行走人世间的利器,和普通人比起来,是光年和光年之间的差距,而现在,陆齐言总算知道势均力敌是个什么意思了。

陆予宁长得一点都不输给陆齐言。

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修理过,有些长,垂至雪白的肩颈处,遮住一双精致却阴沉的眼眸,却掩盖不了那份白皙剔透,唇色透明如蝉翼,看着是毫无血色的冰凉,每一处五官都如精心雕琢过一般,没有任何瑕疵,就连面部的轮廓都是恰到好处的姣美,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长相这种事,真是玄学。而他除了好看,孤傲孑然,带着仿佛没有灵魂的空灵,而这一点,是陆齐言所缺少的。

巧的是,两个人都姓沈,甚至,长得还有点像。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过了很久,陆齐言才挤出来一句话。

这决定了过会儿陆齐言到底是送陆予宁全套的、最新出来的电玩,还是品牌方特别定做,售价几十万的娃娃。

陆齐言问这个问题并没有恶意,他看了陆予宁很久,真的分辨不出来。

而陆予宁冷冽地瞪了他一眼。

陆齐言:..我惹你没?

说句实话,当乔启年和陆予宁被接回陆宅,当陆家上上下下见到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很微妙的共识。

乔启年很明显是孤儿院的人,哪怕他眉眼再端正,气质再与众不同,可到底还是看得出来的。

而那个陆予宁,乌黑的眼珠,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阴森森的,沉着一张洋娃娃似的脸,甚至都分不清性别,完全不像孤儿院的孩子,更像是哪里来逃出来的妖精,把妖气都带到了这里。

陆予宁来到陆宅以后,好似把整栋别墅的气温都拉低了,起初那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人听过他说话。

大家以为,孤儿院的孩子自卑是非常正常的。

虽然陆家的小公主永远只能有陆齐嫣一个,陆予宁长得也很漂亮,漂亮到她有了那么一点危机意识,一点都不输给她和哥哥,但她有认真地想过要和陆予宁好好相处,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平衡收起来。

一开始,陆齐嫣将自己从未穿过,甚至连牌子都没有剪下来的衣服,非常大方地送给陆予宁,那些衣服皆是顶级奢侈品,很多有名的设计师专门为她设计的。

而陆予宁却依然是一张厌世的脸。

他根本就没要过那些衣服,永远都穿着从孤儿院带过来的几件,松松垮垮,发白褪色,显得单薄的身躯更加单薄。

陆齐嫣往他的衣柜里放过几次,便不再放了。因为她发现所有的衣服都被剪刀剪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皱巴巴地被胡乱塞成了一团,带着很强烈的抵触和憎恶感。

那一瞬间,陆齐嫣的大小姐脾气便涌了上来,她气冲冲地告诉陆齐言,她不喜欢陆予宁,她也不让陆齐言喜欢陆予宁,她说,哪怕陆予宁长得再漂亮,再乖巧听话,他也只能有她一个妹妹。

彼时陆齐言已经和乔启年相熟,男孩子之间的关系本就融合得比较快,这两个男生年纪相仿,再加上乔启年的性格踏实稳重,话不多但很靠谱,适应能力也强,所以陆齐言并不介意家里多这样一个人,而且相处得很愉快。

但他基本上和陆予宁零交流。

陆予宁每天就在房间里待着,整个人阴森森的,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陆齐言在别墅里几乎看不到他,对他的印象就是——第一次见面,他瞪了他一眼。

那双桃花眼仿佛镶嵌了两颗黝黑的宝石,眼睛大很了不起?

他才不会把她当妹妹。

陆齐言问陆齐嫣,“陆予宁怎么你了?”

她的表情依然是气鼓鼓的,却没有告诉他原因。

陆齐嫣以为,可能陆予宁只是不喜欢,或者说,把自己不要了的衣服给别人很没有诚意,和二手货没什么区别,尽管她压根没想那么多,更何况那些裙子也都是全新的。

所以后来,她反省了一下,换了种方式,又把自己很喜欢的洋娃娃、亲手画的画,亲手做的巧克力放进他的房间里,还很诚恳地写了一张卡片。

她说,陆家的人都很好,希望可以和陆予宁好好相处。

可过了几天,陆齐嫣又在别处看见了她送给他的东西——垃圾桶。

陆予宁转眼就丢掉了,一点一点的,如幽灵一般站在垃圾桶前,把所有的娃娃、巧克力、画,都撕碎,掰断,然后丢下去。

她气得眼泪一直往下落,陆家的小公主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陆齐言本来是从花园里捉了只死麻雀,准备去吓陆齐嫣的,可当他偷偷从窗台翻进她卧室的时候,却发现她一抽一抽地在哭。

“你怎么了?”一瞬间,他将麻雀藏在了衣服口袋里,“谁欺负你了?”

陆齐嫣抹了一把眼泪,不想说话,而她旁边散开了一地垃圾,什么娃娃巧克力之类的,都是平时她喜欢的。

陆齐言很快就猜到,俊秀的眉毛微蹙了一下,“是不是那叫陆予宁干的?”

“嗯...”陆齐嫣气得只能哭个不停。

“你等着,我去找他算账。”

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在那一天掀翻成了惊涛骇浪,陆齐言第一次去敲陆予宁卧室的门,带着很大怒意。

“嘭嘭嘭——”他每敲一下,地板似乎就跟着震动一下。

大概过了三分钟,陆予宁才开门。

“你干什么?”他不耐地沉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

陆齐言挑眉反问,仿佛是一个上门挑事的人,嚣张到飞扬跋扈,“你干什么?”

两张极盛的容颜,两种极端的表情,又一次正面对峙。

“我妹妹好心好意送你东西,你不要就不要,故意弄坏把她气哭很有意思?”

陆予宁听完,准备关门,陆齐言却单手一撑,反应很快地将门抵住。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心里顿了顿。

“她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陆予宁冷冷地甩出一句话,而这句话很成功地把陆齐言的怒火值拔高了一个度。

“虽然我爸总和我说过,不要和女孩子计较,但这不代表——

他并未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陆予宁就忽然如发了疯一样把他推到了地上,那具清瘦的身体毫无防备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感,陆齐言以为自己的骨头好像快要断了。

“你有病?”

地上的少年拥有无可挑剔的五官,可他的表情却很不好看,震惊,意外,愤怒,又不可置信,各种各样的情绪夹在其间,分辨不清。

“对,我是有病,那也是你活该来招惹我。”

陆齐言完全没有想到陆予宁和条疯狗一样,于是,下一秒,他将他反扑在地,因为和疯狗没有道理可讲。

“滚开,离我远一点。”

陆予宁奋力挣扎,两具身体几乎快要扭打在一起,他腰细腿细胳膊细,身体软得柔弱无骨,一点劲儿都没有,当然反抗不过。

陆齐言在生气的时候,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做根本没错,谁让这个陆予宁欺负他妹妹,而且,是他先动的手。

“滚开!”

陆予宁的口吻恶狠狠。

“你听好了,我们家收养了你,你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陆齐言把他说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陆予宁好像没有什么力气了,喘着断断续续的气息,“你松手。”

愈渐低下去的语气听上去是在对陆齐言服软。

与此同时,陆齐言好像碰到了什么地方。

他微微一怔,手也一松,涔涔密密的汗顺着精巧的鼻尖落下,“原来....你是男的?”

耗费一场体力,陆齐言的声音有点沙哑。

而陆予宁死死地瞪着他。

不止长相,他各方面都像个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才会有这样的身板,只有女孩子的声线才这么细,只有女孩子才长得这样阴阴柔柔,如水一般。

他又怎么会看得出来?

趁着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陆予宁推开,用尽最后的力气地在陆齐言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黑发少年皱起精致的眉眼,瘦削单薄的肩膀落下很深很深的牙印子,整整齐齐,甚至还带出了一点点血丝。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拍了拍肩骂道,“你不仅是条疯狗,还会到处乱咬人。”

“谁让你碰我。”陆予宁躺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打斗过的凌乱美,本是毫无生气的眼睛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情绪——对他的恨意,“警告你,离我远一点。”

陆齐言忽然无话可说。

这和他想的有点不大一样。

根本就不像男孩子之间的扭打,他刚才,分明就是把陆予宁当做女生按在地上的。

说不出哪里奇怪,陆齐言脑子乱乱地下楼。

乔启年正在帮苏菲娜准备午餐。

他见状,立即睁大眼向他飞奔过去,“陆予宁是男的陆予宁是男的陆予宁是男的哎!”

“他一直都是...你不知道吗?”

“我...刚才才知道。”

乔启年几乎是非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谁让我爸妈一直没说清楚过,而且那个陆予宁神神叨叨的,他来到我家住了那么久,什么事情都要搞特殊,就连吃饭也不下楼,我见到他的次数大概不超过五次。”

十岁的陆齐言感觉世界好像被颠覆。

可仔细想想,其实爸爸妈妈根本没有刻意隐瞒,他们一直都把陆予宁当男孩对待,并且理所应当地以为陆齐言都懂事了,不会犯那种连性别都弄混的错误。更何况,他们一直都有透露出陆予宁是男生这方面的意思啊....

只不过因为那张性别难辨的脸,他选择性忽略,自动将他定义为女孩子了。

陆齐嫣肯定也一样,连他都看不出来,她更别想看出来,所以才会送裙子送娃娃,然后被剪掉丢掉。

陆齐言摸了摸头发,觉得这种乌龙闹得好丢人。

“陆予宁在四岁以前,在孤儿院就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他是我们那儿最漂亮最好看的一个,护工也喜欢打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