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音书和况景山达成协议后,景山苑的人,尤其是灵雨不再针对她,不过态度也还那样。
蒋音书不当回事儿,还是做她力所能及的活儿。
腊月二十这天夜里,蒋音书和况景山刚睡下,电话便响个不停。
大院儿所有人都知道蒋音书住在况景山房间,做戏做全套,况景山没让蒋音书再回去,睡在屋内的另一处偏房。
毕竟景山苑里的人也不是全都干净的。
偏房很暖和,床上铺了好几层软软的棉被。
况景山接了电话后匆匆出门,不出一个小时很快又回来了,还带着汪增庆和两位年轻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异常倜傥英俊,一双鹰眸犀利又沉着,气势逼人。
况景山吩咐蒋音书带灵雨去给大家准备点饭菜送过来,不要响动太大。
况景山很少这样细细嘱咐,故而蒋音书格外小心稳妥。
灵雨出奇也很配合,两人一起在厨房忙活着。
蒋音书做了四个简单炒菜和六碗肉丝面,还有两笼晚上她包好了的蒸饺。
京都天冷,她包好了蒸饺能冻住,她准备明儿一早蒸的。
灵雨问她怎么多做了两碗面。
蒋音书便让灵雨帮忙把这两碗给长新和长君。
“我给他们未必会要,天气冷,你让他们喝点带汤的也暖和。”
灵雨表情刹那间踟躇看她。
蒋音书也没多说话转过身继续忙活去了。
所有饭菜摆在书房后,那位非常英俊的年轻人鹰眸在蒋音书和况景山脸上晃了几圈儿,随后摇摇头玩味的看着况景山微笑。
“二爷到底是君子,做什么要慢吞吞的,认准了的要抓紧下手,否则就晚喽,等着后悔吧哦。”
他说完话身子跟没骨头一样侧倒在椅子上。
况景山并不恼火,淡笑从书桌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日方长。”
年轻人斜斜瞟况景山,大约觉得况景山的反应无趣,起身招呼他身后的另一位年轻人坐下。
“胡邦,先吃饭,尝尝二爷这里的手艺。”
汪增庆这时接话:“蒋小姐手艺不是一般的好,毕少帅快尝尝。”
毕良野,兰城少帅,今年十八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他笑嘻嘻看汪增庆又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蒋音书。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可别骗我,我可是会做饭的人。”
他先喝了一口汤,点点头觉得不错才又吃了一口面。
况景山和汪增庆都盯着他,想知道这位诡计刁钻的少帅如何评价。
结果人家主仆俩吃的那个起劲儿,根本没工夫搭理况景山和汪增庆。
况景山微笑摆摆手示意蒋音书和灵雨出去。
毕良野这才抬头冲蒋音书比划一个大拇指。
能得到毕良野赞赏的人不多,蒋音书算一个。
她们俩出门后长君和长新已经吃完了面赶过来伺候。
况景山会见任何人包括谈生意的时候,只有长君和长新在身边。
长新是个骄傲的,他不看蒋音书。
长君和蒋音书道了谢。
蒋音书礼貌受着,不多推诿。
她不会一辈子在这里,和这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做到本分就好。
她回偏房后静静坐着没换衣裳,怕况景山那边有什么吩咐。
临近年关,这些日子况景山的门客非常多。
蒋音书每天和灵雨忙活着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丝毫不敢怠慢。
况景山是个非常讲究的人。
来了客人,准备什么样子的点心和饭菜,茶水乃至摆盘,灵雨都要一一嘱咐大家。
今晚儿事情突然,蒋音书更是要打起精神。
偏房有个小钟表,时针在一点钟报时的时候,主卧内的电话响起了。
没多大一会儿,长君来敲门说况景山吩咐让蒋音书接电话。
“不出意外应该是肖五爷打来的,你说二爷睡下了。”
蒋音书见识过肖占东和况景山还有邢子佩的吵架态度,也听见了汪增庆那日和况景山的谈话。
她微轻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
肖占东语气不善:“小白兔?让你家二爷接电话。”
蒋音书声音仍旧很轻。
“二爷睡下了。”
肖占东似乎不相信:“睡下了?”
蒋音书嗯了一声,肖占东很快挂断了。
况景山在这时开门,吩咐长君立刻连夜送毕良野出去。
毕良野临走时顺应汪增庆和蒋音书礼貌道别的话语。
“蒋小姐手艺真的不错,希望日后有多多机会切磋。”
蒋音书也慎重礼貌道别。
这是个英俊到让任何人都能过目不忘的男人,不是个简单的。
随后蒋音书和灵雨收拾好书房内碗碟,一场深夜风波终于归于平静。
三点钟的时候况景山还不准备睡觉。
蒋音书劝了几句:“二爷,还不休息吗?”
况景山坐在书桌前面的楠木椅上有些疲态。
“睡不踏实就要醒,等忙完再说。”
蒋音书不明白。
况景山告诉她天亮后肖占东就会来。
事实上肖占东现在就在门外。
碍着多年情义,碍着各方势力没有进来。
今晚毕良野翘了他一批烟土,重伤了他的人。
他挖地三尺也要把毕良野抓出来。
毕良野是兰城督军毕淳海独子,出了名的土匪少帅。
看见谁的东西好就用计谋抢,不然就上手,狡猾的狠。
在京圈儿,和毕淳海有交集的人不少,密切的当属况景山和殷甫辰。
殷甫辰是刚上任不久的财政部总长,不管闲事的人。
肖占东有密探看见毕良野和汪增庆在一起,所以他才直奔况景山这里来。
且肖占东对于汪增庆这种出身低微,却全身充满进步的人士一向没有好感。
在英国,也是况景山先和汪增庆交好,然后是邢子佩,最后才是肖占东。
上一次肖占东的哥哥扣押了一批不明货物还有些刺头学生。
是汪增庆带头调和,利用了况景山和邢子佩交情对肖占东施压。
这口气,肖占东始终没有出去。
包括对待蒋音书那一镖其实就是借助蒋音书莫名其妙的泪水给况景山提醒,汪增庆身份有问题。
况景山是商人,从来不在肖占东面前表明支持哪方派系,却独独为汪增庆码牌。
而肖占东父亲还有兄长全部任职北洋政府,包括他的政治立场也是如此。
他们三人是发小儿,他不希望因为局势而影响到友情,所以等到了天亮。
况景山也早早让蒋音书准备早饭等候。
两人到算得上默契十足。
肖占东进来的时候没客气,接过灵雨手中的粥开始喝,一口塞下一个小笼包。
他肚子里有食了,才慢慢放下碗懒散往椅背后面靠着。
况景山慢条斯理吃着不看他,两人就这样僵持许久。
还是肖占东先开口:“为什么?”
况景山这才抬头:“今儿打牌吗?”
他既然已经揽下这事儿,就要消除肖占东心中的一些积怨。
人和货他给不了肖占东,损失却可以弥补。
良久,肖占东轻笑,满脸的跋扈相有些扭曲,在压制怒火。
“值得吗?”
况景山不回答,又问了一遍打不打牌。
邢子佩和汪增庆是一个小时之后到的。
看见蒋音书时邢子佩嚷嚷着让她去做枣栗糕。
四人的牌局从上午打到中午。
仅两三个小时,况景山和汪增庆输给肖占东十万块。
汪增庆的钱自然是由况景山承包,可肖占东非要每把让汪增庆点火才肯胡牌。
邢子佩有些看不惯这样的气氛,在蒋音书进来换茶时调侃。
“小白兔最近变漂亮了,有没有把我们二爷伺候好?看你这样子到底谁伺候谁啊?”
蒋音书哪里能听的了这些,倒茶的手颤抖着,茶水洒了好多。
汪增庆看了邢子佩一眼,邢子佩便有些娇嗔的闭了嘴。
这时,肖占东歪着脑袋瞧蒋音书。
“是吗,我看看……”
他伸出去的胳膊刚要拽蒋音书,况景山先他一步搂蒋音书入怀。
“这是我的,你们不能看。”
况景山说起话来总是很慢,却有威严,又不会让人太过尴尬。
肖占东停在空中的手晃了晃。
“二爷如今变了,终于有了上心的东西,而且还不少呢。”
况景山看了一眼怀中瑟瑟发抖的蒋音书,温柔跟她咬耳朵。
“抱紧我。”
旁人看来很是恩爱。
蒋音书知道这是况景山权宜之计,头皮一硬趴在况景山怀里。
邢子佩见状笑着:“有心就是好事儿,管他什么多少。”
其余三人顺着他的话不着痕迹配合也笑,苦了的是蒋音书。
她不想发抖,又忍不住,也不敢实实在在坐在况景山腿上。
况景山身上有很好闻的皂角香味,正在顺着彼此身上的热气蒸腾。
蒋音书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炸了,双手汗津津的,侧脸也是。
有些汗甚至蹭到况景山侧脸上。
她窘迫的想要躲,可一动,就发现不对劲。
这种别扭的尴尬姿势维持没多久,况景山推牌抱起蒋音书。
“不打了。”
今天的牌局本就不是为了怡情,他的离去没人拒绝。
从牌室出来,他一路抱着蒋音书。
佣人们看见的时候眼睛差点惊掉了。
蒋音书说了一次让他放下来,他没有照做,让蒋音书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目地也不敢催促。
回到房间后,况景山放下蒋音书没说什么直接走到书房去了。
蒋音书一头雾水,顶个大红脸蛋儿不安的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况景山出来后换好了衣裳面色如常。
“你去换衣裳,咱们出门。”
蒋音书在完全懵懵的情况下按照他吩咐照做,把想问的一些话给咽下了。
毕竟有点儿尴尬。
好在两人不是第一次接触,总不好在把尴尬再拿出来说道。
他们出来时,长君禀报那三人也走了。
“三少没要您的钱。”
邢子佩和汪增庆的关系,自然轮不到况景山出钱。
可况景山让长君吩咐人把钱送去。
这是他况景山的选择,不论汪增庆和邢子佩什么关系。
接下来况景山带蒋音书去了西医诊所,见了他的主治医师,路维。
路维是美国人,在英国读书时和况景山相识。
这间豪华诊所就是路维开的,当然也有况景山的资助。
路维见到蒋音书时表情先是很惊讶,转瞬恢复如常。
蒋音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和他礼貌打了招呼。
况景山让路维带着蒋音书参观这里,他自己则是留在路维办公室。
他在帮助给蒋音书普及西医,蒋音书心中非常感激,识趣跟着路维医生离开了。
路维带她看了每一个科室,也包括一些手术器材还有各种药品。
因为蒋音书并非专业医生,路维的讲解并没有深入,却足够让蒋音书产生了兴趣。
“蒋小姐,现在是民国,大量需要人才的时候,不论中外都是,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会成为同行。”
蒋音书看过这里和听到路维讲解后,她很激动。
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感在她心口徘徊。
像是要冲破皮肉,寻找空气肆意呼吸。
她对医学是有兴趣的。
如她从前偷听那些药理一样,心中有无限渴望想要挖掘和了解。
回办公室的途中路维被护士叫走说来了急诊病人。
蒋音书很识相说自己回去找况景山。
她走路的步子有些飘,很急。
想把心中那团火构造出来的想法告诉给况景山,也想感谢他。
她的手指刚刚触碰门把手,门里面便传出来况景山和一个女人爽朗的笑声。
蒋音书手指一顿后当即收缩。
况景山难能发出这般豪爽笑出声儿,应该非常开心。
路维再次忙完回来的时候发现蒋音书自己坐在走廊长椅上。
他有些好奇,但没有上前,而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没多大一会儿,蒋音书看见声音的主人和况景山还有路维一起从办公室出来。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些英气,也有着大家闺秀的范儿。
漂亮女人没看蒋音书,微笑着和况景山还有路维说些什么,然后走了。
连她经过蒋音书身边时也没有多看,好像蒋音书根本不存在一样。
在蒋音书嗅着她离去还残留的香水味道中况景山走过来。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怎的,蒋音书那股子兴奋劲头好像一下冷却了。
她礼貌点头:“多谢二爷,路维医生给我讲了许多,我很受用,我会好好思考的。”
况景山转头看看路维,路维无辜耸耸肩膀。
况景山没什么表情:“那我们回吧。”
从医院出来的一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虽然他俩的话本来就很少,可眼下的气氛还是莫名其妙有点怪的。
蒋音书透过车窗望街道,这是她第一次看京都的繁华。
前几次出来都是夜里,她也没心情看。
临近年关,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而忙碌。
算起来她失踪接近三个月了。
不知道家里人今年怎么过,哥哥会不会回去,会不会问起她下落,母亲会不会做她喜欢的糯米红豆包。
这么想着,她的瞳仁不聚焦有些闪烁,也有些雾气蒙蒙的。
况景山注意到了。
他撇头朝他那一侧窗外也望着什么,突然间看到路边儿摊有卖糯米红豆包的。
他吩咐长君停车,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长君和长新相互对视,又同时看了一眼还在后车座发呆的蒋音书。
长新说:“我下去。”
蒋音书知道车停,知道况景山下车,可没人叫她。
那她不充机灵,一动也没动坐着,跟个雕塑一样。
不一会儿,车门打开,红豆香味儿直冲蒋音书鼻子。
她万分惊讶转头,见到红豆包时眼神中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况景山没上车,先把红豆包伸手递给她。
“趁热吃。”
蒋音书瞳仁收缩,眼眶迅速红了,喉咙口哽咽。
况景山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大家一起趁热吃。”
长新手里拿着和长君的份儿,俩人已经吃上了,红豆香味儿弥漫了整个车厢。
蒋音书点点头,为着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失态有些别扭。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谢谢二爷。”
长新嘴里还塞着红豆包吐字不太清楚嘟囔了一句。
“别辜负二爷一片好心,拉个脸子吓唬人。”
蒋音书没听清:“什么?”
况景山一个眼神,长新眼珠子转了转哼了一声继续吃红豆包去了。
蒋音书猜测长新这是抱怨她,她也不好说什么。
况景山站在车下左右望了望。
“咱们今儿在外面吃,正好逛逛怎样?”
他在询问蒋音书意见,长新鼓囊腮帮子乐呵呵赞同。
“好!”
况景山对他们好,对谁都好,所以谁都没有理由对况景山不好。
况景山的气质看上去并非温润柔弱,是非常沉笃的。
或者说像被供奉的神龛,他的存在就有一定分量。
尤其是他平日里没有表情看人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有魔力,能将人定在原地。
不过现在的况景山是面色浮笑的,气质立马温柔许多。
蒋音书捧着红豆包笑着点头:“谢谢二爷。”
况景山说:“那快吃,吃完咱们下来溜溜。”
他话落,蒋音书的表情还有身体却在一瞬间定格。
况景山顺着她视线转身望了望。
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张口问,蒋音书一把扔掉热气腾腾的红豆包砸在况景山身上飞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