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人在尘中不是尘(1 / 2)

    我们被带到一处算不得多好的租房。地方很宽敞,但没有什么装修,里面搁置的也只有些必备生活用品。

有个黑头发的年轻姑娘冲我微笑,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看见她的第一眼,让我想到了董洁演《金粉世家》时的样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就是脸盘子也是小小的,总之看上去别提有多舒服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上衣,下面是一直拖到脚踝的百褶裙。又长又亮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

她和我对视了两秒立刻就娇羞地瞥开眼神用英文对老头说:“刚刚他醒了。”

这不出口还好,一出口我便被悦耳似歌的声音给震到,我从来没听过有女孩子比这个姑娘说话还好听,声线浅浅的,细细的。

我从船长老头嘴里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叫米饭,一个俏皮平凡又显得特别实在的名字。

她是船长朋友的女儿,米饭的父亲就是船长之前向我们提过的那个专门帮人去到别的国家的那一位。可想而知那位渔民的下场并不好,由于反抗拒捕在海上被海警当场击毙。

米饭没有妈妈,她是一名弃婴,但她外柔内刚,是非常乐观的女孩。当然,这些都是后来老头告诉我们的。

“人呢?”流利标准的语言自然出于沈寰九的喉咙。

我扭头看他一眼,他的眉心鼓起一个小包,似乎有些焦躁。因为我们谁都不晓得有我照片的年轻男人会是谁。

老头带我们去了后院,推开嘎吱嘎吱作响的老沁门。

当那双眼睛与我碰撞时,我瞬间大惊:“你?”

陈浩东靠在床上,脸上还有多处擦伤和淤青,相信他身上也有不少,但被隐藏在衣服下而已。

陈浩东那么粗矿的一个人,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哭了出来。他拿着手背不停揉掉眼泪,嘴角也扁得厉害,喃喃自语着:“我他妈是不是做梦了?啊?”陈浩东抬起头,那双眼睛直勾勾盯了我好一会,语气特别不得了地问:“扶三岁,是你吗?告诉老子,是你吗?”

“是……我……”我略显木纳地掀开嘴皮子:“不是,你怎么来泰国了?”

陈浩东的腿伤了,他掀开被子还是下不来床,最后只能撂床上断断续续地说:“时赴那王八蛋,自己的谎没兜好,他妈真拉我下水。我的赌场被查封了,那天晚上就死了俩个,其中一个就是阿飞,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胖头说……泰国是男人的天堂,就把我送上船避一阵。没想到老子遇上海警,脑壳子没被打崩娘的算是命大!”

陈浩东的情绪很激动,他说完这番话眼神暗淡了下去:“胖头被打死了。被……打死了。”

十根有着细小伤痕的手指插进陈浩东的头发里,他狂躁地挠着头,肩膀仿佛无意识地抖动着。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虽然年少时吃过朋友的亏,但对自己身边的兄弟他好像永远没有吃一些钱长一智的技能。

不知为何,我脑中忽然闪过沈寰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没人能混一辈子。

而突来的变故仿佛正验证着这句话。

阿飞,胖头,我都见过,没多久还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对于生命的惋惜自然是有,但我心中徘徊最多的其实是一句:有手有脚的大好青年为什么要混世,为什么不走好路,为什么明知一只脚踏进去就可能悲剧收场的他们还是要踏?

突然间我就想明白了,原因是为了自以为的生存和生活。我似乎也逃不过,我也一样是个推沈寰九下地狱的刽子手。我的一句要离开,一句为了孩子,同样潜移默化下把沈寰九推到今天的处境。

“扶三岁,你真聋了?老子和你说话呢?”陈浩东大概是见我呆着,不高兴地朝我吼起来。

沈寰九出口寡淡:“和只鹦鹉一样叽叽喳喳,折了你的腿倒不如折了你舌头。”

“沈寰九,你懂个屁啊,我兄弟死了,我兄弟死了你没听见吗?霍培一是和沈家结的仇结的怨,我就是那个挨着倒霉的,你还幸灾乐祸起来了。别忘了你自个儿这会也是个通缉犯!你他妈已经不是人人敬仰的大老板了。拽你吗比!”陈浩东的情绪是真的很激动,他两只眼珠子都像要瞪出来,右手的拳头用力在床上砸了好几下。

我想要是他的腿没伤,可能这会已经冲下床和沈寰九干起来了。

沈寰九像是一座深稳不惊的大山一样站在我身侧,没有说话。

“陈浩东,这也一样不是你的地盘,情绪什么的能不能先收一收,你这么大喊大叫阿飞和胖头也回不来。”我说。

陈浩东清亮的眼睛瞧了我一眼,随后眼皮子耷拉下来,沉默了。

但他的呼吸仍旧很重,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压抑得很辛苦。

站在一边闷声不坑了好久的米饭用她好听到极点的声音笑着说了句:“看来你们真是朋友,那就最好了,都是自己人,以后也有个照应。”

“放屁。”

“放屁。”

这回陈浩东和沈寰九出奇的默契,连语气,出口的时间都近乎一致。

又忽然沉默了,寂静到尴尬的地步。

“喂,那个谁,我腿儿还能好吗?刚给我敲腿擦跌打膏的人和你说的是什么?”后来是陈浩东打破了沉默。

米饭掩着嘴笑了出来,轻声细语地说:“我叫米饭。”

“我管你叫什么?问你话呢。”陈浩东对别的女孩子总是那副****的样子。

“当地的医生说了,能好,没伤骨头,就是筋拉伤的很严重,你动一下就会疼的。哦,我前几年做过一个竹塌,一会我们把你抬上去,去你朋友那养比较好。”米饭有些不好意思的咬了下嘴唇:“你睡的是我的房间,这里合租了很多人。嗯,你昏睡这几天,我都在沙发上睡,很难受。”

陈浩东好像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耳根子都红了。

想想也是,一个小姑娘的床让了出来,他刚刚还对着人家大喊大叫一通,他自己可能也会觉得这做法有点王八蛋。

“姑娘,我们和他不熟,他的去留你可能要另想办法。”沈寰九冷不防甩出这么一句,声音里有难以打破的沉稳。

米饭巴巴地看着我,水汪汪的眼睛里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盯着陈浩东,觉得他这会也挺衰的。可我不忍心让陈浩东看见沈寰九最无助不安的时候。

沈寰九牵住我的手,淡淡地说:“人看过了,我们走吧。”

我点头的那一瞬间,何止是无情,根本就是残忍。

我和沈寰九转身,蓦然听见身后有个暴躁的男声在吼:“扶三岁,你真要丢下老子?我这会兜里一分钱没有你就这么走?就是对待一条狗你也不会这样的。为什么?”

我浑身都是一僵,即便没有转身也能完全想象到陈浩东这会的表情。

一定咬牙切齿,一定双目猩红,一定……呼吸地很重很重。

一股莫名其妙而来的酸楚涌上我的鼻子,一直进去鼻腔很里面的地方。

我的脚步没有停下,一直走到很门口的位置,陈浩东置之死地而后生般大吼了一句:“你俩要是真他妈把我丢在这,你这个通缉犯藏泰国的事我他妈给你捅出来,你们别想过一天好日子,反正我这么活着也没指望了。靠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上的那股力量就是一松,沈寰九猛得一个转身,怒指着陈浩东骂道:“你小子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我就是有大海一样的度量也容忍不了一个和我老婆在一起过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请问,今天如果是你,也有这种变态的度量吗?妈的!”

我跟着转身,画面和我想象中的大致相同。陈浩东的确就和一只狮子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但沈寰九这番话一出,陈浩东不说话了,一眼剜向我字字诛心道:“行,行行!这世界上他妈有一种男人被称为备胎,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了就拿来用一用,不需要就他妈一脚踢开。扶三岁,你他妈今天给我说说看,就凭着这么几年老子当你备胎的情分,你今天是不是也该带我离开这个鸟地方。”陈浩东的手指用力的来回指,他的喘息越来越重,可没多久他语气就软了下来,扁扁嘴说:“算了,给老子滚!”

我垂在两侧的手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有一种无力叫你做是错,不做是错,说是错,不说也是错。那么,可能从有生命那天开始就已经是个错误。

就譬如现在的我,带走陈浩东,会伤了为我放弃一切的沈寰九的心,不带走陈浩东,我依然是别人眼中无情自私的坏女人。我杵在原地,渐渐开始连呼吸都变成一种错,每安静一秒钟就有一把锋利的刀割掉我心上一小块肉。

“再见。”沈寰九漠然回应,很快又补了句:“不对,是再也不见。”

再度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浩东又在我们身后喊:“他妈同归于尽吧。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陈浩东这句话只是气话,只是想让自己在这场最终都没有被挽留的难堪里拉回自己一点点脸面。

沈寰九却听了进去。

他冷笑着说:“你以为现在和个残废样,我就不敢打你?”

陈浩东把脑袋一偏,嘴巴里悠闲得吹起了口哨,但再怎么伪装潇洒也隐藏不了他内心的害怕。

我发现陈浩东其实变聪明了,他好像是在利用沈寰九对我的爱抓着重点。

我知道陈浩东会赢。

因为沈寰九在意我,还在意着我肚子里来之不易的孩子。

我亲眼看见沈寰九的脸部肌肉在颤动,颤动了好一会他一眼看向米粒:“竹塌呢?找几个人把这个废物给我抬上去!这个人的脸皮已经和城墙那么厚,子弹可能都打不穿。”

陈浩东终于达到了目的,他一下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脸上那副表情看着特招人打。

但我心里却落下块石头似的。

没人知道,我没那么忍心真把陈浩东丢这儿,撇开那些要命的记忆,他帮过我很多次,多到……我数也数不清。

这回沈寰九亲自开的口,总好过我的一句求情。而且陈浩东是真的放弃我了,沈寰九那么聪明,说不定相处过程中两个人真的可以冰释前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担心的好像也一样不可避免。

现在沈寰九没了从前的光芒,我真有点担心陈浩东这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人会伤及他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