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宋安匆匆回到章宅所在的长街,隔了老远,便见到韩非在门外石板支起一个阳伞,在下面打坐。
路上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一概不理。
而宋安一下就红了眼,冲到韩非面前。
“韩兄.....我......”
“你来迟了。”韩非没有睁眼,仍在吐纳周天,他的嘴角有些干裂,显然是等久了。
“你怎么不喝水。”宋安内心感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男人情谊的含蓄,只好挑些词不达意的话。
“我纳戒中只存了三杯你的果酒,已经都喝完了。”
韩非睁开眼,他已收功了。
“你怎么...不回去?”
“回去做甚,等会罢了。”韩非仍旧是一如既往地冷面问:“你去哪了,让我好等。”
见到宋安眼眶红润,他心生一叹,没想到只认识两日的陌生人,便能让自己情动如此。
“二十颗五香丹。”
宋安面色一滞,然后大喜笑道。
“五香丹管够!”
宋安搭过韩非的肩膀,将他揽进宅中。
“韩兄,我今早随师傅去习剑术了,等会我便舞给你看!”
“我会些琴艺,可以伴奏。”
“韩兄,今夜我做火锅!你一定喜欢!”
“火锅?好。”
“韩兄,师傅给我取字子君,你以后也这样称呼我吧!”
“嗯。”
“韩兄,你可有字?我们以字互称!”
“法曦。”
“韩兄!....”
“...”
...
东厢,二人对坐。
韩非款款道。
“上古时期,孔圣曾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然我却不不能完全苟同。”
“韩兄有什么其他说法,与孔圣不同?”宋安问。
韩非心中感慨,宋安对于学术思想的接受程度之高,和对至圣先师的尊敬程度之低,皆是世所罕见。
但也是因此,他可以畅所欲言,而不被宋安向他人举报,掉了脑袋。
“我认为,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当今各国表面强盛,实则内部满目疮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所以呢?”
“昨日你与我说那一番,骂不避仙,于是我回去便想到了一点,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法不避贵?”宋安没听懂阿的意思。
“意思差不多,粗鲁些。”韩非开口。
“这样....”宋安明白了。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这边是这四字的具体含义。”韩非捧起一杯茶轻啜,等待宋安的点评。
“韩兄对时事观察之细致,思想之深刻,我拍马不及也,如此将使国不固古,以法治国,顺乎历史,循势理,明事非,是为人道正法。”
“哈哈,子君谬赞了。”韩非浅笑。
“非也,韩兄之思,定能绵延后世,我与韩兄对酌,能先世知,与道同闻,死不恨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宋安摇头晃脑,心中升起玩笑之意。
“法曦兄,你一剑斩了我吧,我已活够了。”
“啊?”韩非看到宋安真递出一柄宝剑,人都傻了。
见到他眼中的笑意,他才知道子君又把自己耍了。
“子君!”他佯怒道。
可等看清这柄宝剑,韩非忽然不怒了。
只见这柄剑与宋安身边那柄几乎是如出一辙,但剑身上却多了两个字。
法曦。
“这是....”
韩非难以置信。
这是顶级凡宝,可以用到金丹圆满的!
至少要数千乃至一万灵石!
“法曦,昨日我师傅给我买了一柄剑,我见样式好看,便再去买了一把,本就想寻个吉日送你,但见你在门口等待,我心触动,便亲手刻字,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给你吧!”
宋安实际上没有去再买一把,而是刚才在金箍棒的帮助下对师傅送的剑冶炼了一番,因此上品变顶级,还加上了韩非的字。
“子君....这.....这太贵重了。”
情绪激动之下,韩非都分不清自己是口吃还是感动了。
“你一定要收下,自古以来宝剑赠英才,韩兄却仍用着中品凡宝,也该换了。”宋安说着。
自己可不需要什么宝剑,可以名正言顺的使用金箍棒,比什么都值得。
送出这柄剑后,他的突破成功率下降了不小,从20%掉到了10%,可谓是锦上添花。
但对于韩非,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成为至交,哪怕突破成功率增加也要送的。
韩非看着宋安真挚的表情,终于下了决定,双手接过法曦剑。
“子君赠宝剑,我却无一重物可回,唯酒一杯,唯心而已。”
韩非举杯饮尽。
宋安随之。
“法曦予我真情,以性命为信,以真法相辩,胜过千万重宝。”
同样抬首饮尽。
韩非偷偷落泪,在宋安低下头前连忙擦拭去。
“法曦,你的以法为教,继续说下去吧,我还想听。”
“好,你也时刻注意纠正,多提建议。”
“好。”
二人继续论法。
“以法为本,以法为教,君不必忧,臣不必劳,民但而守,直使君无为,法无不为.....”
“世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何其难矣。”宋安。
“因此要君行人主之道,君操其名,臣效其形,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
“如此明君,不疑,不私,大智若愚,天下百国,韩兄可知何处可寻?”宋安。
韩非愣愣地看着宋安。
“手掌天下,翻手兴,覆手败,却无欲无求,无私无已,圣明超人,此等真龙天子,孰人能信?”宋安说着。
“王公贵族,但凡千年,玉叶金柯,安富尊荣,哪有不迷?诸侯世家,追名逐利,美人如衣,纨绔子弟,几个不是?”
韩非只好弱弱回答。
“此人性私恶也....”
宋安却道。
“此人之欲望也。”
韩非:“人怎能无欲,又非圣人,就连圣人也有望,若圣人做君....”
宋安叹息。
“圣人仍不足矣。”
“你.....”
韩非差点想拔剑把宋安的脑袋砍了。
“为圣者,不求已名,圣人为君,便不足为圣,唯求无功神人矣。”
“无功....神人?”韩非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轰碎了。
这世上哪来的神人?
既已无功,如何称神?
唯天地可矣。
他已经觉得宋安是在揶揄他了,于是开玩笑道。
“子君所言,难道我要把至公无为又哺育万物的大道拉下来做君王不成?”
“哈哈哈。”宋安也自知这是不可能的。
大道才懒得理他们呢。
韩非继续说道。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我想,圣人够矣,此圣人非名圣人,既为君......可称圣君。”
宋安浅尝一口,笑道。
“法曦兄可是想回韩国培养一个圣人,扶持其成为君主?”
韩非又愣住了。
宋安这么快就读懂他了?
“圣人出,人道兴,岂是一个韩国能束缚住的.....法曦兄,你醉了。”
韩非想说我也没喝几杯啊,不一直是你在喝?
“韩兄,我有些累了,不如与我浅卧。”
韩非心想,你怕是真醉了,居然敢昼寝,这要是传了出去,章先生还不得把你吊起来打。
“法曦,这国愁如一杯苦酒,你饮得太快,饮得太深了。”宋安闭眼道,面色困乏。
“治大国若烹小鲜,心烦则碎,鱼烦则散,可到底....”
“大国只是小鲜。”
这句话如同开天辟地的一道响雷,将韩非的世界炸成了齑粉,无处依附。
子君他.....
“人族,才是天下。”
迷迷糊糊中,宋安睡去了。
而韩非仍看着他自然舒展的睡颜,心中百味杂陈,又想自己是否真的是喝醉了,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良久定住不动,直到看见宋安手中还握着的大酒杯。
和他的小酒杯比起,那分明就是个碗。
韩非忽然被宋安的无拘无束逗笑了。
此世万物和规矩束缚不了他,他却容身于万物之中,如水中之鱼。
在韩非眼里,宋安已成了一只金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