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清晨,刚凝结好的露珠还未来得及看一眼日出,就因所在枝叶尖儿的猛地一震,顺着叶脉滑落进泥土里
“啪嗒”。
而引起这场震动的人,正是才起床的告状精。
“娘啊!”上半刻睡眼惺忪的告状精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登时自上而下的醒了个通透,可能手脚还没从周公的怀里回过神来,脑子就事先蹦跶出门,导致他同手同脚连滚带爬地往帅帐跑去,边跑边叫道:“柳帅!你快出来看!山神显灵了啊!”
柳续:“……”
这时,帅帐厚实的棉被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仔细瞧了还能发现头顶上冒出的白气,脑袋左右甩了甩,张嘴吼道:“叫什么叫!那是你爷爷我弄的!大清早的,滚回去睡觉!”
告状精的脚底在门口蹑地急停,愣了愣,听出这并不是柳帅的声音:“可,可是我昨晚值夜啊。”
“那继续值夜去!”
告状精“哦”了一声,挠挠脑袋,努力思考是究竟谁有这本事,能把山给挪走。
与此同时,柳续也懒洋洋地也在榻上翻了个身,没睁眼身边的话音虽然听上去毛毛躁躁的,却非常顺应自己的内心地赶走了吵闹源,不用他亲自顶着偏头疼爬起来。
还怪体贴的。
左手外的床板往下沉了沉,脖子边的被子就被拉开些许,乱散的头发在拉扯间被压到,寒风灌了进来,激灵得他浑身一抖。
柳续:“……嘶,痛。”
对了,方才说话的是什么东西?
山什么?
大概又闭着眼磨蹭了小片刻,柳续在即将再次昏睡之前一鼓作气,猛地睁开了眼!
一大片红色映入眸子,浑身“叮叮当当”挂式相当扎眼,中间还夹杂着几丝黑入极致的发丝,毛茸茸的脑袋正是前半夜“放火烧山”颐渊,他刚扣好衣襟上的暗扣,就察觉到身后的人睡醒了,笑嘻嘻地回头道:“早啊将军,想吃什么?”
这下,柳续彻底懵了。
蹲在门口的告状精还没想出答案,就听到帅帐内“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整块军营都颤了颤,放在一旁的长戟砸在地上,周遭的树木花草齐齐如临大敌般地炸开。
“柳帅!”告状精终于意识到了事态不对,将军账内传来其他声音,不是刺客还能是什么?脑内闪过无数恐怖画面后,立即提着铁剑撒腿道,“柳帅,坚持住,我来助你!”
可这一次也还没来得及跑进去,就看到“被挟持”的大将军走了出来,除了头发有点乱以外,没有任何外伤,衣服也端端正正的,毫无不妥之处。
柳续只抬眼看了看前方,沉声说道:“把所有人都叫醒,我们继续行军。”
山洪塌陷造成西南方向的大半条官道都被泥土给拦截,连续阴雨连绵的破气候也没法实施救援,银甲军被迫驻扎在此,看瞅着每个十天半月是没法走了,可不知怎的,今早起床,那堪比小山的土丘群像是从中被刀破开,特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
告状精看着柳续斜眼瞥了瞥账内,没说多的,径直蹑走了。
半个时辰后,队伍已经在路上,站在地面自下而上地看去,山崖、石缝,土坡中还残留着一些灾难发生时期裹挟进去的物品,小至锅碗瓢盆,大至桌角木凳,活像是古墓内的生活壁画图,运气不好的话,还能碰见一些血淋淋的断肢残臂。
有的人动作和表情还暂停在身体上,看得出来当初为了活命的迫切,可惜依旧没能逃离丧命。
这些都是被山崩活活埋掉的村落。
百年前的混战,虽说人族能在银甲军和咒文的庇佑下占领上风,但那仅限于京城和皇族一脉。始皇陛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只关心着天下大事,却看不见阴暗处的生灵涂炭,那时柳续常年在外征战,早已将各地的尸横遍野都看了个遍,或人或妖,或病或死。
两厢画面非常玄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从地狱内伸出的利爪,刺激着他。
大将军越看越心烦,干脆一策马鞭,由他领头的小队绝尘而去,留下大波士兵在原地面面相觑。
谭泽雯倒是知晓缘由,朗声解释道:“让他们去,不着急,我们继续按照原来的速度前进,别乱了队伍。”
“哈哈哈殿下你也真是个奇人,好端端地怎么就跑去帅帐睡觉了?咦……下手真重,我看你脸上这道疤没个几月是好不了了。”谢锦城自从看见颐渊右半侧脸有一道三指宽的疤痕就止不住笑声,翻身对着一堆瓶子掏掏搞搞起来,“阿衡,你看见那盒消肿的药膏了吗?”
许衡没睡醒似的抱着双臂靠在马车上:“白色布包。”
颐渊:“黑灯瞎火的我哪儿看得见谁是谁的帐篷,我就冲着大的那个去了。”
“但你也哈哈哈哈去谁的不好非要去他的……咳,喘口气,呛着了。”
许衡:“水袋在黑色包。”
他俩的默契看得颐渊鼻头一酸,心里默念:“迟早有一天得烧死那个聒噪的告状精。”
“半岳滩那边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谭泽雯掀开车帘坐了进来,冲颐渊冷笑,“该!自己作的,没打死就不错了!”
听到这里,许衡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你们有处理鲛人的办法吗?”
“堵水,投毒。”谭泽雯回答说,“它们在水里的速度和攻击力相当厉害,一般情况下是抓不住的,我们到时候先遣散当地百姓,把鲛人聚集的水域隔离出来,把专治异族的毒给投进去,不出三天不会留任何活口,百年之前用这一招就没出过问题。”
追诉鲛人的祖辈,拥有一半的人族血统,五脏六腑的组成和人一样,据搜神记记载,在远古的和平时期,鲛人还会频繁地和陆地民族进行海上贸易,因此可知,它们和人族的生活习性相差也不会太大。
“可鲛人不是还可以在岸上生活吗?难道他们不知道离开水面逃走?”
“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谭泽雯想了想,道,“岸上不是还有银甲军和术士嘛,咱们事先放出禁锢屏障笼罩在水域上空,就算它们上岸了,也跑不出去,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不小心跑出来的,它还能从我舅舅手底下溜走?”
许衡听后皱了皱,似乎欲言又止了一下:“好。”
倒是在一旁翻腾药瓶的谢锦城忽然出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样一听异族还有些可怜啊。”
“这就是战争和讨伐。”谭泽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看着干瘦,居然身上还藏着点肉,看样子平时没被饿着吧。”
“你可怜我们杀它们,怎么不可怜可怜被鲛人残害的老百姓呢?人族异族毕竟是有差别的,若平衡被打破,让异族踏进了人族的领域,仅仅是它们的存在就会构成威胁,更可况还是带着黑沙而来的异族,就像是藏在身上的一颗针,顺着的时候冰冰凉凉的,逆着的时候就是捅进心窝了,不是它们死就是我们亡,万万留不得。”
某处山崖上的一只黑乌鸦紧盯着他们,像是入定一般,身子纹丝不动,只有脖子随着山下军队的行走而缓缓移动,眼睛里毫无光泽。倔在一旁骂骂咧咧的颐渊感受到了不详的目光,敏感地抬头。
“怎么了,殿下?”
“死小子你又在发什么疯!?”
“没什么……可能是想多了。”颐渊目光如柱,凉凉地回过头来,又迎上了谭泽雯那白眼翻上天的表情,嘴角上扬道,“咋的?好歹我钻过被窝啊!你敢吗?”
“你!!!”
趁这边打闹期间,前方的柳续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黑乌鸦。
他目光一扫,匍匐乌鸦身后的藤蔓突然腾空飞起,往它的心脏刺去,当即就有血红色的咒文在乌鸦脖颈处溢出,空灵的残叫环绕,等马蹄踏着尘埃而过,柳续再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藤条退下,只在山崖上留下一具干枯的尸体。
这些小辈未免也太轻敌了。
以为放进一些人不人魔不魔的东西进来,就真的能撼动大宸此时的地位?
还是奢望这些半死不活的怪物能和当年的异族相提并论?
笑话。
柳续觉得他们简直在异想天开。
“我刚刚抽空出去打听了一圈,据本地百姓说,半岳滩的官兵根本不顶用,在出事的头天就残了大半,第二天集体腿软,和送命没两样。可半岳滩之所以能坚持到京城派来援助,是有一个水师大人承担着治理泛滥洪水的责任。”谭泽雯飞快地说道,“舅舅,要不待会儿让县令带我们去见见此人?”
有了畅通的官道后,银甲军行军速度惊人,三日后便抵达了半岳滩。
柳续向来不爱和朝廷官员结交,抛开必须走的过场和寒暄,他很直白地拒绝了县令为他们准备的晚膳和屋舍,借着“早日清除早日安宁”的由头,下令扎营在洪水边上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
众银甲士兵看着软床就这样活生生地变成了露天地,心里苦,却不敢说。
在场唯独颐渊敢和大将军唱反调,他很通情达理地接过诸位哀求的眼神,然后抖了抖身上一堆挂式,挑了其中较小的一块银环:“咱们也不急这一晚上,走,回县里,找家客栈请兄弟们去吃点好的?”
士兵们当即违背主帅意志,摇身一变成为“叛军”。
“对了,我还问到水师大人的身份……先给我一杯水。”谭泽雯老毛病泛滥,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四处收集信息,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才顺便回来汇报,“这人姓楚,单名一个应字,是一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也在八年前生幼弟的时候走了,家中就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平时靠卖早点维系钱财生计,偶尔得空还会去县令处帮忙打算盘,想来应该是读过几天的书。”
“才八岁?”颐渊直接将一根烤鸡翅塞进嘴里,毫不避讳,仿佛自己背上的两只小翅膀已经挪去了别人身上,还不忘在吃的同时感叹道,“比颐朔都还小很多啊。”
“确实是很小的一个孩子,这几年来靠楚应慢慢拉扯长大。”
柳续坐在一群狼吞虎咽的小辈之中,就像是仙鹤不小心掉进了猪圈端正得扎眼。他将自己手边往颐渊处轻轻地推了推,问:“听上去很普通,他是如何变成水师大人的?”
“这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等等,我再喝一口水。”
“两个月前,河道刚刚袭击半岳滩时,楚应正带着他弟弟在集市上替人运货,天灾人祸,这横水当下便将他兄弟两卷在其中。官兵派人下水捞人,只捞起来楚应,直到太阳下山时都没能找到幼弟的尸体,很多人都猜,要么是被埋在河底了,要么就是被鱼群给分食了。”
“入夜后,官兵也放弃了搜捕,唯独楚应不听劝阻,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坚持每天下水找人,百姓们都以为他承受不了打击,疯了。”
“直到三日后,楚应拖着不知下了多少次水的疲惫身子爬上岸时,突然脚下一滑,再次跌进横河中,水流湍急,几乎将他拍晕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可短暂的失去意识后还是再次睁开了眼他被救了。”
“而救他的人,正是那位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