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意口袋里的薄荷糖没几颗,程锦栖口袋里的水果糖却不少。
他们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未关严的房门被秋风吹得嘎吱作响,声音在夜里本该有些烦人,江晚意却注意不到。
比起烦人的嘎吱声,江晚意耳边只能听到程锦栖的呼吸和心跳。
从沉稳到混乱一片,不论是程锦栖还是他自己,呼吸和心跳都换乱成一团。
薄荷糖和橘子糖慢慢在口中融化消失,程锦栖缓缓退开,看着眼尾泛红、嘴巴微张的江晚意,突然又掏出几颗糖,举到江晚意面前,摊开掌心。
花花绿绿的糖果挤在程锦栖的手心,在此时此刻莫名吸引江晚意的注意。
“要吃吗?”程锦栖询问,呼吸还有些微的喘。
两个人挤在一起,江晚意歪歪斜斜的靠墙坐着,双腿和程锦栖的腿挨在一起,低头看他掌心的糖果。
江晚意不是贪吃的人,不过是几颗普普通通的水果糖。
可花花绿绿的糖果摆在程锦栖的手心,江晚意一看就移不开眼。
程锦栖又将手往前递了递,问他:
“想吃什么味的?”
江晚意喝光了一整瓶伏特加,大脑思绪有些缓慢。
他抬手,缓缓搭在程锦栖的手上,指尖若有似无的蹭着程锦栖的掌心,拨弄着那几颗糖果。
“苹果、西柚、梨子……”
他一边拨弄糖果,一边努力辨别上面写的口味,最后选了一颗苹果糖拿起来。
“吃这个。”
江晚意话音刚落,程锦栖就抢走了他的糖,打开包装将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含着糖果,程锦栖面不改色地说:
“没有苹果味的。”
江晚意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程锦栖,因为眼前有些眩晕,还往前凑了凑,一只手自然地撑在程锦栖的腿上。
“你……做什么?”江晚意不明白程锦栖的意思。
程锦栖示意江晚意看剩下的糖果:
“还有其他的。”
江晚意眯了眯眼睛,酒精后长久的亲吻导致他大脑缺氧,明明程锦栖已经退开好一会儿了,江晚意却一直没缓过来,微微张着唇,觉得周遭的空气稀薄,又觉得鼻尖程锦栖的气息比酒精更让他醉意渐浓。
程锦栖不动声色地看着江晚意越靠越近,牙齿用力嚼碎了苹果糖,让江晚意再挑一颗。
醉酒的江晚意特别好骗,当然也只在程锦栖这里好骗。
他没再计较刚刚的苹果糖,又从程锦栖的手心选了一颗西瓜味的。
“要这颗。”
这次他学乖了,拿起糖立刻拆开包装塞进嘴里。
程锦栖看了眼剩下的糖果,拿起一颗绿色包装的糖在江晚意眼前晃了晃。
“你拿错了吧?这颗才是西瓜味的。”
江晚意用舌尖碰了碰口中的糖果,酒精麻痹味觉,刚才又吃了味道很重的薄荷糖,西瓜糖本就西瓜味淡,江晚意一时还真没感受到除了甜以外的味道。
他有些迟疑地说:
“是西瓜味的啊。”
程锦栖笃定地说:
“不是,你拿错了,我只有一颗西瓜味的糖,在我手里。”
江晚意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反驳道:
“是西瓜味的。”
程锦栖坚持说江晚意拿错了,他把绿色包装的糖果攥在另一只手里,不给江晚意看,只是说:
“你让我看看你那颗糖,我看看是不是西瓜味的。”
那颗糖在江晚意的嘴巴里滚来滚去,明明糖纸就扔在一边,江晚意还是毫无防备地张开嘴巴,给程锦栖看。
程锦栖微微向后靠,说道:
“我看不清。”
江晚意双手一起撑在程锦栖的腿上,往前倾身,将糖果叼在双唇之间。
“你看,是不是绿色的糖?”
程锦栖的视线落在那颗糖上,缓缓低头:
“绿色也可能是青梅味。”
话落,他从江晚意唇间抢走了那颗糖,又是清脆的“嘎嘣”一声,程锦栖将那颗抢过来的糖嚼碎了。
江晚意还微微张着唇,他看着程锦栖喉结微动,将糖果咽了进去。
他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
“是西瓜味的,你骗我,你抢我的糖。”
“程锦栖,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再挑一颗?”程锦栖故技重施,让江晚意挑剩下的糖。
江晚意拍开程锦栖的手,任由那几颗糖掉在床上。
“我不要这些,你把刚刚那颗绿色的给我。”
那颗绿色的糖,被程锦栖攥在另一只手里。
他把手握成拳,伸到江晚意面前。
“你确定吗?万一是你不喜欢的口味呢?”
“什么口味我都要。”江晚意去掰程锦栖的手。
他喝了酒,没什么力气,把程锦栖的手抱在怀里,半天也没掰开程锦栖的一根手指。
程锦栖又问了一次:
“确定要吗?绿色的包装,万一是芥末味呢?”
江晚意没忍住瞪了程锦栖一眼:
“你当我喝了酒就傻了吗?糖怎么会有芥末味的?”
程锦栖突然松开手,让江晚意抢走了那颗糖。
“既然不傻,为什么会忘呢?”
江晚意一愣,反应过来程锦栖说的是上次他醉酒之后的事情。
程锦栖又让他选糖,又抢走他的糖,只为了问这一句话?
拐弯抹角。
江晚意捏着那颗糖,突然不敢吃了,好像吃了这颗糖,就确认了他和程锦栖之间的关系不再是朋友,或者说不仅仅是朋友。
程锦栖看出了江晚意的犹豫,他帮江晚意打开包装纸,将糖果塞进江晚意口中,指尖若有似无的压了下江晚意的下唇。
“刚才是骗你的,这颗是青梅味,刚刚你吃的就是西瓜味。”
程锦栖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仿佛刚刚没有问出那句话。
青梅味的糖果泛着微微的酸,那股酸味一下子压过了口中的甜,一路酸进了江晚意的心里。
江晚意往后靠回墙壁,又慢慢滑倒,躺在床上,翻过身背对程锦栖,摆出了不想交流的模样。
程锦栖了解江晚意,他知道不能把江晚意逼得太紧。
江晚意习惯了程锦栖在身边,习惯了万事都有程锦栖,习惯了掌控程锦栖的一切,唯独不习惯程锦栖想要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就跨过了朋友的界限。
程锦栖逼得太紧,江晚意只会不停后退。
江晚意身边有无数的爱,有无数人愿意爱他,程锦栖不敢赌江晚意会不会因此离开他的世界。
没有江晚意,程锦栖就不是程锦栖。
他为了谋划这一切,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成为江晚意身边最特别的存在,他早就将压抑和克制融进了骨子里。
只是时间越久,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欲望和占有就越强烈,总是时不时爆发出来,随时会将程锦栖淹没。
他看着江晚意颈边细软的发,伸手轻轻撩过。
如果江晚意最终也无法接受他……他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
程锦栖突然伸手,用力抱起江晚意。
江晚意闭着眼睛,身体下意识地转身,将脸埋进程锦栖的胸膛,没有阻止。
直到被程锦栖抱起来,江晚意被程锦栖扰乱的心才稍稍平静。
他的心跳混乱,似乎每跳一下都在提醒他,程锦栖喜欢他。
当了他十几年好朋友的程锦栖,不仅喜欢男人,还喜欢他。
江晚意一边乱想,一边抓紧程锦栖的衣襟,最后忍不住伸手揽住了程锦栖的脖颈,从罪魁祸首身上汲取安全感。
程锦栖抱着江晚意离开那间小小的杂物房,带着他上楼。
在江晚意抬手去勾他脖颈时,程锦栖立刻把江晚意往上抱了抱。
这一切都是两个人下意识的行为,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江晚意可以睡在杂物房里,程锦栖却不愿意江晚意睡在那里。
就像雨天里坏掉的自行车,那间破屋子也不是程锦栖想要江晚意再去接触的。
他现在能给江晚意最好的一切,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了。
程锦栖把江晚意送回他在这里的专属房间。
这一次,程锦栖没有为江晚意擦脸洗漱,只是帮他盖好被子就离开了。
江晚意听到关门声,缓缓睁开眼睛,模糊地想,程锦栖是因为他避而不谈的态度生气了吗?
可惜江晚意没有想清楚答案,很快就因为度数过高的酒精睡了过去。
等江晚意醒来,别墅里空空荡荡,除了他没有别人在。
程锦栖没有帮江晚意洗漱,没有为江晚意煮甜汤,甚至没有为江晚意留下早餐。
江晚意的手机里,乱七八糟的未读信息一大堆,唯独没有程锦栖的。
这是程锦栖第一次不管醉酒后的江晚意。
江晚意来回滑动着手机屏幕,最后扔下手机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他醒来的时候是11点多,洗完澡都12点了,在密密麻麻地未读消息里,还是没有程锦栖的。
江晚意回到自家别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不想吃饭。
他一边生气,一边想发微信问问程锦栖在哪里,又怕程锦栖问他昨晚的事。
这次他要怎么说?还归结于醉酒?说忘记了、不记得?
在人际交往上总是任性、随意的江晚意,居然只因为要不要给程锦栖发微信这种小事纠结了一下午。
等到晚上五点过后,程锦栖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江晚意醒来后手机就没离过手,此时程锦栖终于联系他了,他却等了好一会儿才接。
程锦栖的声音依旧沉稳低沉,他没问昨晚的事,只是说:
“晚意,我今天工作有些忙。”
江晚意的心倏地放下来一点,昨晚的事似乎翻篇了。
程锦栖是一个工作狂,工作忙是很正常的。
因为工作忙一天没联系他,也应该是……正常的。
江晚意忽略心口涌现的酸涩感,说道:
“锦栖,我想吃鱼片粥。”
熬鱼片粥费时又费力,从挑鱼刺到熬粥要花费几个小时,程锦栖却因为江晚意喜欢,再忙也会挤出时间为他做。
这一次程锦栖却拒绝了江晚意。
“晚意,抱歉,我晚上有事,不能去见你。”
程锦栖话音刚落,江晚意就听到程锦栖那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像是个青年。
那道声音熟稔又自然地跟程锦栖说:
“锦栖,我们晚上吃什么?”
那人话音落下,程锦栖就在电话里说:
“晚意,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江晚意回答,程锦栖已经挂了电话。
江晚意握着手机久久无法回神。
程锦栖居然主动挂他电话,程锦栖不给他做鱼片粥,却和别人一起去吃饭,程锦栖身边出现了他不知道的人。
江晚意捏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用力,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刚那道陌生的嗓音。
那个人,是程锦栖的新助理瑶瑶吗?
江晚意垂眸,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上映出的自己,泛着酸涩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程锦栖开始拒绝他了。
程锦栖好像在远离他,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要跟他保持距离。
因为……因为他不能回应程锦栖的喜欢吗?
可比起喜欢和爱,他们是朋友这件事就不重要吗?
另一边,程氏大楼。
程锦栖挂断江晚意的电话,一脸阴沉。
只是拒绝了江晚意一次,程锦栖却久久无法平静。
办公室里除了他并没有别人,电脑里正开着一个变音软件,程锦栖移动鼠标,播放了刚刚那句话的原音。
“锦栖,我们晚上吃什么?”
这声音,属于程锦栖自己。
就算是作戏,程锦栖也无法忍受除了江晚意的任何人靠近他。
似乎没有江晚意,程锦栖的人生就会因此毁灭。
程氏、金钱、权利乃至整个世界,都没有江晚意一个人重要。
江晚意,江晚意。
程锦栖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看江晚意的照片,像个瘾君子一样汲取着他的瘾。
而此时的江晚意,捧着手机又躺回床上,连肚子里的饥饿都感觉不到了。
他突然特别、特别想见程锦栖。
可是程锦栖不想见他。
他打开手机,却发现里面没有一张属于程锦栖的照片。
程锦栖总是在他身边,他随时能见到、随时能摸到。
这一次,江晚意第一次产生了害怕的情绪,他第一次发现程锦栖也是会消失的。
“程锦栖……”
“我们一直当朋友不好吗?”
江晚意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