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个好的。”女人的花灯卖得很好,不少人都想一次打包她已经处理了好几批这样的客人了。她娴熟地拎起6个提灯用布条缠绕在一起。
“不用捆起来。”温盈指着刚刚离开的顾客说,“他的不是点燃了吗?我这几个也要点燃。”
“您还有其他朋友在这吗?”
“没有。”其实有,不过区区6个提灯没必要把克伦司和迪拉叫过来。
“您只有一个人如果打包回家会比较方便。”女人耐心地解释道“这几个提灯挤在一起,如果全都点燃了很容易引发火灾。虽然灭火并不难但若是6个提灯烧坏了那也很可惜嘛对吧?要不然我给您点燃一个您提在手里玩,其他5个用另一只手提着,怎么样?”
她确实给温盈提供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温盈还是说:“全部点燃。”
“呃我刚刚说的意思是……”
“知道全部点燃没关系。”温盈点点头免除了女人将刚刚那段话再讲一遍的苦恼。
可即便如此女人的苦恼也没消解半分。这些花灯都是她辛辛苦苦制作的虽然说东西卖出去了就是别人的她没资格管,但看到有人当着她的面浪费她的手工艺品,她还是觉得心疼又生气。
“……”
女人几乎想把钱还给温盈不卖了。但她见到温盈给钱给得一点都不心疼这种一掷千金如饮水的轻松样子,很像是那些贵族。这种人都是怪脾气,她以前在别的地方讨生活时没少挨打,现在有了丈夫和女儿更不敢轻易得罪人了。
她叹了口气,只好照做:“是。”
女人先拿起一支龙船花提灯点燃,递给温盈,随后拿起了嘉兰百合。点燃两支后,女人的动作就特意放慢了,她希望让温盈将那两支花灯拿久一点,那么,温盈就能切身地意识到同时点燃6支提灯对她来说会有多么麻烦,也会改变主意。
可是,在她缓缓去点第三支提灯时,从温盈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随后那惊呼声又变得雀跃,转变为欣喜的欢呼声。
女人好奇地抬起头,便发现人群中一朵花灯缓缓上升正是她的龙船花提灯!在龙船花飞起后不久,又一朵嘉兰百合也缓缓升起,两朵花灯升到了一定高度后便停了下来。两朵花灯浮在空中,如同两朵放大的花,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全都抬起头,看向了半空中微微摇动的花灯,古来有赏月之乐,这两朵飞起的花更是令人心醉神迷。
连女人自己都无法想象,这奇景竟然与她有关。
温盈分开众人,来到女人面前,轻声说道:“老板,请把第三盏灯给我。”
这下女人再不拖延了,当即拿起一支千日红提灯点燃,递给温盈,随后她迅速拿来夏堇、飘香藤……一一点燃后全数递了出去。然后她和周围的人一样,一起抬头望向天空,在那里,一盏花灯缓缓飘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骤然远去。
第三盏花灯,没有停在西门,而是向东飞了过去。
“诶?”克伦司伸手摆了摆,然后想起他现在是灵魂,无法感触到风,只能疑惑地问迪拉,“起风了?”
“没有啊。”
“那这个灯怎么跑东边去了?”克伦司指着飞走的光点,疑惑地问。
“这是温盈大人放飞的灯,怎么可能被一阵大风刮跑?你看,温盈大人现在不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吗?”迪拉笑了笑,叫克伦司看向远处的温盈。果然,温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飞走的花灯,便不再管了,蹲下去拿起了第四支点燃的提灯,将连接棍子的线剪断,随后用双手捧起,将这盏灯送到空中。这时克伦司和迪拉都没有看灯而是看着她的手,所以明显看到温盈的手指朝东指了一下,然后那盏灯便顺从指引也飞向了东边。
原来,第三盏灯和第四盏灯突然飞走,并不是因为刮来大风,而是温盈故意为之。
“把这两盏灯赶到东边去干嘛?”
“还有不少人在东门商业街玩,我们虽然宣传了今晚有花灯会的事,但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花灯会,应该有许多人是不感兴趣的。但现在若这两盏灯飞到了东门,让那边的顾客看见了,肯定能猜到这两朵花灯是花灯会的产品,如果有人对这奇景感兴趣,一定会赶来西门。”
现在西区商业街已经有几家店开始营业了,如今车水马龙地接待着一批又一批歇脚的旅客,老板站在柜台后面算着账,满面笑容都遮掩不住。等到东门商业街的客人也来了,这几家店肯定还能赚得更多。
“这不是跟我们自己的店抢生意吗?”克伦司震惊地说,“东门那边的客人跑到西门了,那我们的店怎么办?”他看着远处的温盈,又担心又疑惑。怎么会有人主动将生意往外赶呢?有人听说了花灯会也不感兴趣,那岂不是东门商业街的死忠顾客吗?不趁机将旅客留下,还把他们往西门赶,这种做法,克伦司实在是想不明白。
“你错了,这可不是抢生意,也不是让生意。”迪拉从容地说,“一口蛋糕吃起来很好吃,但只有一口,只能给一个人吃,嚼几下很快就没有了但一个大蛋糕就算分给四个人,你自己依旧能保留很大一块。”他先在空中画了一个葡萄大的圆,又在空中画了一个人头大的圆,这样一对比,克伦司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
“这是把蛋糕做大,你别光看这对别人有好处,这对我们更有好处。你想,花灯会这么好看,一朵栩栩如生的花飞在空中,还会发光,今晚见过这一幕的人,会不会忘记?等他们做完生意,旅行完毕回到家乡,会怎么说自己的见闻?若你不是满月集市的人,听到有人说这一幕,你想不想来?”迪拉循序渐进,将克伦司说得心潮澎湃。
“如果我不是满月集市的人,听到有人讲起今晚这一幕,我想我也会有兴趣的。”克伦司心服口服。
迪拉点点头:“记住,整个满月集市都是温盈大人的产业,无论谁得利,都是她得利。”他讲述这句话时,意气风发。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傍着舅舅算账谋生的小头领,现在则成为一位伯爵旗下领地的大管家之一,不得不说,温盈的放手培养确实让他养出了一颗勃勃野心。
是野心,但不是叛逆的心。
“哦”克伦司敬佩地说,“你懂的真多!难怪你这么怕那些外地商人吃亏,还敢跟温盈大人据理力争,其实你都是为了她好嘛!要是刚才你说清楚,也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了。”
“不。”迪拉却突然犹豫了,摇摇头道,“我要再想想。”
“那你想吧。”
克伦司并不知道迪拉有多重的心事,他抬起头,看着温盈放飞的第五个花灯,是飘香藤。这回,花灯终于留在西门了,摇摇晃晃的令人担忧半天,但并未远去。
温盈每放飞一个,就蹲下来看下一个,她并不在乎那美景,即使周围的人全都围绕在她身边称赞着她一手构建的奇景。现在温盈又重新低下头,审视着第6个花灯。这个花灯以蓝雪花为形,是长得最复杂的,温盈认为这个花灯应该定价最贵,没想到和另外五种花灯一样都卖1个银币。
蓝雪花名字清冷,但实际上是一种极为耐热的花,生长时都是一簇一簇地蜷在一处。这个花灯严格来说不能称为“一个”而应当说是“一串”,一朵朵五瓣蓝色小花串成流水瀑布倾泻而下,每一朵小花之间都用同一根棉线串联,棉线蘸饱了蜡液,由底下点亮,慢慢向上燃烧,由于引线很细,加之线路布置得当,所以不会引起大火,而是会缓缓燃烧,一朵朵花瓣烧完便会跌落。
温盈剪掉了细绳,扶起这串蓝色小花,送入空中。蓝色,在夜空本不起眼,温盈却用了一点私心,点亮了这盏灯,这光是她送的,只会照明不会燃烧,它会将这朵蓝雪花渐渐燃尽的样子彻底照亮,令每一名观众都亲眼欣赏到它的凋零。
这种独特的美态,连制作花灯的女人都没有见过,她痴痴地抬起头,仰望着自己创作的艺术品,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朵朵蓝色小花逐渐飘落,伸手,接住了其中一朵。
“我要那个蓝雪花!”
“我也要蓝雪花!”
“给我一支蓝雪花!”
蓝雪花因其特殊性,虽然是最晚点燃的,却最先烧完,有人从痴迷的状态中醒来,迅速瞄到了正在销售蓝雪花提灯的女人,冲过来抢购花灯,一个个人逐渐反应过来,将女人的摊位挤得水泄不通。蓝雪花卖完了,就买飘香藤、夏堇、千日红、嘉兰百合、龙船花……
等女人摊位所有的花灯全部售罄,她丈夫和女儿将家里所有的花灯全部都掏出来卖了,众人才遗憾地散去。但这些人若两手空空,便不舒服,即刻涌向了周边花灯商贩,无论如何也要买一个拿在手里。花灯市场仅仅沉寂片刻,便又重新兴盛起来。
女人将装满银币的钱袋塞进衣服里缝的内袋中,揣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怀中有钱,但是她并不害怕。满月集市严禁犯罪,抢劫自然是重中之重,所有不信邪的,统统都被抓了。抢劫是重刑犯,凡是杀人、抢劫、恶意放火等重刑犯,按罪行大小先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一、二、三天不等,示众期间没吃没喝还要暴晒,放下来后如果还有口气则可以继续服刑。
这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既不想工作又想骗吃骗喝就故意犯罪蹭监狱里的饭吃,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人畏惧满月集市的法律,不敢触犯。
所以,女人将钱袋放在怀中,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被人抢走,她要防范的只有小偷。毕竟小偷一伸手就把钱袋拿走了,钱上又没写名字,若是丢了钱,想要追回,很难。收好了钱,女人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跟踪自己
小偷?!
她警惕地扫视周围,很快就找到了视线的主人,竟然是刚刚那个买了她6个花灯,又将花灯送上天空,给女人的花灯摊位又大搞宣传帮她迅速销完的那位客人。见到这个人,女人便将怀疑和提防的姿态收起,换成了感激的笑容。
女人当然要感谢她,虽然她的花灯卖得很好,但也只有走到她的摊位面前才知道这些漂亮的花灯是她卖出去的,按照周围的人数来看,她本来起码要再卖至少两个小时才能把所有花灯全部卖光,现在多亏了温盈放花灯的举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女人的摊位,那些人看完了天上花灯,一低头就找到了花灯卖家,一拥而上把她的花灯全买了,她大赚一笔。
“谢谢。”女人与这位客人不熟,便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遥遥用口型对她道谢。
温盈大步来到了女人面前。
道谢还不够吗?
女人忙说:“我的花灯全都卖完了,如果你还想要,我可以单独给你做几个。”
在别人的地盘,交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温盈摇摇头,凑近她问:“你做花灯的手艺很好,要不要给我做事?”
女人惶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尊贵的女士,满月领守则里写了,人易是禁止的。”她的丈夫和女儿也全都跑到她身边,将女人团团围住,紧紧地盯着温盈。他们是顺从的平民,不会轻易与一位有钱贵族起冲突,但他们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妻子或母亲被个人贩子纠缠,因此都将女人拱在中央,保卫着她。
“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做人易的,我是这里领主,温盈。”
原来不是人贩子,是个骗子!
女人一家三口的眼神瞬间变化,从畏惧改成了鄙夷,但依旧充满防备。
温盈失笑,扭头喊人:“克伦司,迪拉,到这边来。”
堂堂伯爵大人,还没有两位大管家的脸好用。
等到克伦司和迪拉登场,女人立即换了面孔,不断向温盈道歉。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她把温盈当成了骗子,道歉半天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是来问罪于你,刚刚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啊……啊?”女人拼命回忆,终于想起了温盈说的话。刚才,温盈凑到女人身边说她做花灯的手艺很好,问她要不要给她做事。于是女人当即应道,“我愿意!如果是为伟大的伯爵大人做事,我心甘情愿!”
“不是让你拼命,只是让你做花灯,我们会付工资的。”温盈微微一笑,对克伦司说,“你记录下这位女士的名字,我认为花灯和花灯会应该延伸成一个重要项目,甚至可以引申为我领地中的固定节日,现在有这位女士的鼎力相助,花灯会一定会成功。对了,女士,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怯生生说出自己的名字:“请叫我荷丽迪。”
温盈朝她做出请的手势,向克伦司点点头:“交给你了。”
克伦司点点头,立即带着荷丽迪离开,荷丽迪的丈夫和女儿也被允许跟随而去。荷丽迪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温盈对她轻轻点头,才松了口气。她紧张地说:“真没想到,伯爵大人竟然如此年轻,如此善良。”
“妈妈,我还以为我们完蛋了呢!伯爵大人竟然没有同我们计较!”荷丽迪的女儿惊魂未定。
克伦司听到了这些话,笑着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跟伯爵大人相处,自然会明白她的伟大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不用这样拘束,她是一个有包容心的人,只要你能再次做出今晚这样的花灯,我可以保证你未来不止于此。”
荷丽迪认为,能够给满月集市的花灯会制作花灯已经是无上荣耀了,但听了克伦司的话才知道她认为的荣耀仅仅是一个起步,未来还会更好。
还会更好?
光是想想这个词,她就觉得无比的激动。
……
“这个送给您!”花灯小贩看了迪拉一眼,对温盈更加谄媚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如果买东西不给钱的话,心里会很难受的。”温盈委屈地瘪起嘴,顺手将50个铜币掖进了小贩的手心。小贩激动地捧着他自己的手,顿时忘记要将钱还给温盈。但不还也没关系,当温盈走后,他便立刻将这50个铜币用小钱袋单独装起来,揣进内袋。这是伯爵大人亲自给的钱!而且,刚刚伯爵大人还握了他的手!
小贩得意地像每一个前来买花灯的顾客炫耀。
“您不是喜欢那个荷丽迪制作的花灯吗?这个花灯,可比不上荷丽迪做的那几个。”迪拉评价道。
“谁让荷丽迪的卖完了呢?我总不能去抢别人的吧?”温盈笑了笑,摇晃着手中的棍子,细绳垂坠着一朵形状简单的莲花花灯,层层叠叠的影光将底下的石砖映照得如同波纹水面。
即使是一个普通的花灯,在夜晚依旧在光晕的掩映下显得十分美丽。
“您认为这个花灯会的周期应该多久一次为好?”迪拉道,“一年一次?半年一次?”他和克伦司将今天定为花灯会的举办日期,只是因为到今天刚好布置完毕,就顺便举办一次试试水,如果真的要把今天定为一年一度的花灯节,那这个日子就有点离谱了。
“暂时不用确定日子,才刚起步,遇到大日子便用花灯会预热一下。如果突然定为节日,大家感觉不到它的特殊,也不会特意为它赶来,那就失去了举办花灯会的意义了。”
“大日子?”
温盈没有回答,拿着提灯的手往远处一指:“喏,有人回来了。”
从远处狂奔而来的正是克伦司,他来到温盈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把荷丽迪一家人安置好了,现在……咳咳,已经交给专人来管,她们要先回家一趟,把东西搬到新家,明天再正式上班。温盈大人,您打算如何安排她?是把制作花灯的任务交给她,还是让她教人制作那种特别的花灯?”
“你不用急着说话。”温盈拍拍他的背,“都咳成这样了还硬来什么?”
“咳咳咳……我……”克伦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是我专门邀请你们出来吃饭的,结果又是我耽误了时间。”
“说什么傻话,是我叫你去安置荷丽迪的。”温盈问,“对了,你说的晚餐在哪呢?”
“赶紧带我们去吧。”迪拉也帮腔,“我都快饿死了。”
两人插科打诨,将克伦司的害羞情绪一扫而空。
他忙说:“在广场旁边,跟我来。”
当温盈听到克伦司说他把今天的晚餐布置在广场旁边,当真以为他在广场旁边摆了个露天席,幸好克伦司做事还是有基本章法的,虽然确实在外面支了个桌子,却用围栏将餐桌保护起来,以免有人无意间破坏。
温盈坐下来的瞬间,便觉得自己像是个展品,所有路过的人全部都将目光放在了她与克伦司、迪拉身上,三人在街边摆酒,谁经过也要看一眼,何况克伦司和迪拉还是本地大名人。
“大管家,不少人都在看你诶。”温盈幸灾乐祸地说。
克伦司面红耳赤。
他光想到夜晚、花灯会、光影朦胧很浪漫,却没想到他和迪拉出现在众人面前有多吸引人,现在居然还露天吃饭,更加惹人探究了,他已经看到有好几个人明明已经走过去了!竟然还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假装路过。他羞惭地说:“我没想到在这里吃饭会有那么多人看……”说到这里,他发现温盈眉眼带笑,更加惭愧了。
迪拉总算知道看温盈捉弄别人是什么心情,虽然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他考虑到自己刚刚丢脸大哭的样子也多亏了克伦司给他打圆场,便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扭头对温盈说:“大人,不然我们还是去屋里吃饭吧,一直被人盯着看,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不必。”
温盈笑吟吟抬起手,随后那群人就像是突然对温盈等人不感兴趣似的,立刻移开了目光。紧接着所有人都不再看温盈三人吃饭的桌子,即使视线扫过,也视而不见。但是,哪怕无视了这一桌人,却没有人接近她们的位置,当有人即将走近围栏时,便会腰肢一摆,非常自然地转变方向。
克伦司再一次见识到温盈玩弄人心的本事,但无论他看见几次,都很难不惊叹。
迪拉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由得瞠目结舌。明明这些人几秒钟前还把他们三个人当成稀奇展品看个不停,却一下子就不看了,而且这些人说不定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一切都是在无知无觉间发生的。
他忽然悟了。
是啊,有这样的本事,她何必在意几个商人的抗议呢?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况这是属于她的封地。
“今晚吃什么?”温盈轻轻叩了两下桌子,问克伦司。
“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克伦司看向右边,担心地问,“这些侍应生还看得见我们吗?”
“当然可以。”温盈又一招手,那些手中端着盘子的侍应生立即从迷糊的眼神转变为震惊。这些人训练有素,虽然看到自己顶头上司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有点惊讶,但惊讶过后便马上藏好了自己的情绪,冷静地端着托盘来到桌边上菜。今晚是分餐制,克伦司按照两人用餐习惯为他们准备了不同的食物。迪拉面前是一盘煎鱼,温盈面前则是肉排,她个人的肉排已经切成合适的大小,这样一来她便不需要吃完刀,只消抓起叉子将一口口肉块送进嘴里。配菜是一些水煮芦笋,洒上黑椒酱,盘子剩余空隙则装着一卷面条。
吃完这些主食,才上甜品,从克伦司的表情来看,显然今晚甜品才是他准备的“大菜”。
侍应生们送上了甜品塔,一根金色的柱子上插了三个水晶圆盘,柱子顶上是一个空心的圆,熔铸成微蜷的花式。在托盘上,摆着各色圆饼。他们将这些甜品塔送到桌上,由于三人所坐的圆桌很小,所以甜品塔摆在正中央时,谁想吃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甜品塔里的食物。
温盈这个位置,即使不伸手去拿也看得清楚甜品塔上摆的什么东西。
她盯着托盘里的圆饼看了半天,难得流露出一丝疑惑:“这是月饼?谁做的?”
“是我命人做的。”克伦司得意地说,“以前曾经听您提过月饼这种食物,我还记得您说它很适合在赏月时吃。虽然今晚没有月亮可赏,但有许多花灯啊,您看,周围这些蜡烛的光圈是不是很像您说的小月亮?赏这样的月亮再配您说的月饼,很合适。”
温盈惊叹道:“你很有心嘛。”
她刚看到这个月饼的时候,还以为是有哪位同乡也遭了时空爆炸,来她的领地里做月饼师傅了,后来又猜测这月饼会不会是塔灵教给克伦司的,不料这东西竟然是克伦司听了她的随口几句形容便自己琢磨出来,他不仅记忆力很好,也确实是用心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着这碟月饼,温盈胸中难得地涌起了一丝思乡之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温盈伸手抓了一只月饼,拿在手中欣赏。月饼的花纹是按压出来的,每一个月饼除了颜色不同,外圈花纹都一样,只有月饼中间的图案分成几种,应该是做成了模具,用模具压制的。温盈挑选的这个,周围是祥云纹,中间则印制出“”两个字母。她好奇地举起月饼表面给克伦司看,问他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名字的缩写。”迪拉横插一句,解答了温盈的疑惑。
“哦!”温盈恍然大悟。
迪拉心虚地看了克伦司一眼:“是吧?”
克伦司一脸莫名其妙:“是啊。”
迪拉:还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自从今晚当着温盈的面大哭后,迪拉就变得尤为多愁善感,生怕错品人意。不过他自己也觉得突兀看克伦司谋求认同的那一眼太失分寸,为了迅速搅乱同桌两人的注意力,他迅速拿起一个不同图案的月饼,指着月饼上不认识的图案问克伦司:“这画的是什么?”
“这是温盈大人的名字。”克伦司笑着说,“念温,对吗?温盈大人。”
“你念对了。”就是发音有点奇怪。
温盈没管发音,好奇地问克伦司:“这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好像没有教过你这种文字的写法。”
克伦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哪会写这个?是问了金贝瑞大人后才学会的。”
“算你聪明。”温盈拿起写有温字的月饼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这个字应该也不是你写的吧?”
“对,字也是金贝瑞大人写的,我交给工匠它们反拓了一份月饼模具。”
“真是辛苦你,搞这么多……”温盈边说边咬下一口。
“……”
“温盈大人,这个月饼好吃吗?”克伦司紧张地问。他不能吃任何食物,虽然他可以假装在吃,但他确实品味不到这些食物的味道,当然他也不会饿。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月饼到底是什么味道,但他又不能拿自己都不知道味道的东西来搪塞温盈,所以请了十位试吃者,让他们吃了月饼后形容自己的体验。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对月饼的味道感到不满,觉得吃起来古古怪怪,饼皮和馅根本不应该共存。
经过几次试验后,连克伦司都心灰意冷了,可谁让温盈喜欢吃月饼呢?它名字又浪漫,长得也好看,所以克伦司不计代价想要还原,最后,赶在花灯会开始前终于做出了一个口味大部分试吃者能接受,长相近似温盈所说的版本。
可如果温盈觉得不好吃,那就等于白做了。
温盈吃了一口,一直慢慢咀嚼,不说话,让克伦司不由得提心吊胆。
“……”温盈咀嚼半天,终于将那小小一口月饼嚼碎了咽下去。在克伦司紧张的注视下,温盈突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发出了更奇怪的声音,“……唔、呵呵……哈哈哈……”温盈拿着半块月饼,忽然哈哈大笑。
“怎么了?”迪拉疑惑地问,“很难吃?”
他好奇地吃了一口,顿时眉毛都拧了起来:“怎么这么怪异?”
克伦司忧心忡忡:“真的这么难吃吗?”
“不算,是甜的,没有苦味和酸味。”迪拉疑惑地看着被自己咬破的月饼,满脸纠结,“但是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啊?”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口感,只能拿着月饼苦思冥想,试图从薄弱的知识中寻找一个能形容这种味道的词语。
最焦急的就是克伦司了,到底这个月饼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他没法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来,偏偏他又不能像迪拉一样亲自体验月饼的味道,只能白心急。
“您觉得难吃吗?”他直白地问温盈。
温盈用空闲的手摆了摆:“迪拉说得对,是甜的,没有多余的苦味和酸味。但是……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但是这个点心师傅好有创意啊哈哈哈……”
月饼的馅不是咸蛋黄,不是压实的豆沙,不是切碎的果仁肉,竟然是一块蒸得松软无比的海绵蛋糕!
她都吃笑了。
克伦司被她笑得害怕,凑到迪拉身边小声问:“你觉得这个月饼味道怎么样?”
“怪怪的。”迪拉一边批评一边吃了一口,发现克伦司的眼神转变为疑惑,立刻讪讪地解释道,“反正是甜的,不吃也是浪费。”
“起码也是不至于难吃得不能入口吧?”克伦司叹了口气。
虽然不是难吃,但看温盈和迪拉的反应也知道这个月饼做得不算成功。
可是当他向温盈致歉,表示他可能侮辱了他的月饼后,温盈却不停地摆手说道:“不,不,谢谢你!哈哈哈……我好快乐,哈哈哈……”月饼的馅料竟然是松软蛋糕,当温盈咬塌它的瞬间就狂笑不止。
等温盈笑够了,擦擦眼泪,才开始教授克伦司月饼的正确做法。
“饼皮做得很像,但馅料的做法则不同。”温盈将几种馅料的特别性给克伦司分析清楚,教得明明白白,虽然她并没有直接指出用海绵蛋糕来制作月饼馅料到底有什么问题,但克伦司听完她给的三种选项,自己也想得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拿起月饼,虽然不再道歉,也满脸潮红:“我以为塞海绵蛋糕一定好吃……”
“我看问题就出在海绵蛋糕。”迪拉坐在一旁说,“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他并不知道克伦司是不能进食的,还以为他亲自品尝了月饼后喜欢这种味道才拿出来请客。
“呃……”克伦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不吃这个了,再来一份煎鱼排吧,我没吃饱。”迪拉说。
煎鱼排很快就能做好,所以克伦司马上下达命令。
迪拉自己没吃的,便来挑克伦司的刺,“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刚刚他专心切鱼排,没有看克伦司的桌子,现在目光从甜品塔上移开才发现克伦司面前竟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不吃不喝,难道不饿吗?
温盈笑了两声,刚要解围,便听到克伦司说:“我有吃的,等下就上。”
“哦?”发出疑问的不是迪拉而是温盈。
她往后一靠,倒感兴趣了:“你打算吃什么?”
“一些……蜂蜡,和饼干。”克伦司不好意思地说。
“蜂蜡和饼干?”温盈更感兴趣了,于是直起腰等待克伦司的美味登场。不久,两位侍应生各自端着一个托盘来到桌旁,一人服侍迪拉,一人服侍克伦司。迪拉面前摆了一盘他要的煎鱼排,新鲜出炉,还有热气克伦司面前也有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一根根“手指饼干”和切片的“蜂蜡”。只不过,“手指饼干”像是虫子的手指那么细,蜂蜡则显得太白了。
“你这是什么饼干蜂蜡?”迪拉好奇地看了一眼,伸手去拿。
克伦司“啪”地打掉他的手:“你不能吃。”
见克伦司不让,迪拉顿时撇撇嘴说:“小气。”
温盈终于找到了解围的机会,立刻对迪拉说:“这种食物应该是塔灵师叔给他安排的,你应该知道克伦司身体不好,这是因为他体质特殊,所以得吃对应的食物,但这种食物对正常人来说是有危害的,所以他才不让你吃,并不是小气。你要是吃了,会得病的。”
“啊?还有这事?”迪拉满腹不解,但也不认为温盈会无端说谎,便点点头,姑且信了。
克伦司松了口气。
温盈扫了一眼他的盘子,接着问:“你能吃多少啊?”
“全吃完都没关系。”克伦司对温盈说,“我确实问过塔灵先生了,他说我可以吃这些。”
“他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温盈点点头,“你可以试试。”
“嗯。”
克伦司拿起了筷子。没错,他拿在手里的并不是刀叉,而是在温盈宣传下极少有人采用的餐具:筷子。在餐桌上用手吃饭实在不雅,但用刀叉来吃这些东西又太不顺手,好在克伦司是温盈的迷弟,她教人用筷子,他是第一批主动学的,如今也用得像模像样了。他拿起筷子,再用筷子夹起一片蜂蜡,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好吃吗?”温盈好奇地问。
“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克伦司费解地说,“但是,真的很好吃。”酸、甜、苦、辣、咸,一般食物多脱不出这几种味道,但他吃进嘴里的“蜂蜡”和“手指饼干”则不然,有一种特别的风味,又说不上来,无法形容,偏偏就是好吃。
温盈友善地建议:“你下次可以试试点燃,然后蹲在旁边吃。”